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,仿佛是他内心焦躁不安的外化。
他面前的搪瓷烟灰缸里,已经堆了七八个烟头,像一小堆灰白的残骸,最后一个还在勉强冒着缕缕残烟。他身上的白色汗衫后背,已经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,紧紧贴着皮肤。
徐慧真坐在他对面,靠墙的位置,手里拿着一件承平的旧衣裳,正打算缝补肘部的一个小破口。针线筐就放在手边,顶针、各色线团、剪刀一应俱全。但她手里的针却半天也没动一下,只是无意识地捻着那根穿着灰线的针,指尖微微发白。
她的眉头也是微蹙着,眼神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,没有焦点,显然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,完全不在眼前的活计上。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,粘在光洁的额角,她也浑然不觉。
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不知道多久,终于被李天佑打破了。他猛地吸了最后一口烟,将烟蒂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里,仿佛摁灭的是心头那股无名火,但声音却低沉得像从胸腔里挤压出来,带着一股明显压抑着的、即将按捺不住的火气:
“一个月了......整整一个多月了!”他开口,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“除了听到些张家李家鸡飞狗跳的破事儿,闫老西怎么算计他家那点定量,贾婆子又怎么跟菜贩子为了半分钱吵吵,还有什么?啊?什么有用的都没有!”
他越说语速越快,声音也忍不住提高了一些,但立刻又意识到什么,强行压了下去,变成了一种更加沉闷的愤怒:“易中海那个老狐狸,滑不溜手,说话滴水不漏,每次我想试探着往旧事上靠,他都能轻飘飘地把话头引开,要么就摆出一副关心晚辈的虚伪嘴脸。龙老太太更是根难啃的硬骨头,根本近不了身,整天关起门来念佛,像个缩进壳里的老乌龟。还有那个贾张氏,除了见天哭穷,变着法地想占点小便宜,就是要她那点可笑的小聪明,一点有价值的东西都掏不出来。”
他的目光转向徐慧真,像是寻求认同,又像是宣泄不满:“还有杨厂长、王主任、陈队长他们几个,在厂里在街上见了面,倒是客客气气,打招呼递烟,热络得很。可只要我一提到过去,提到北平刚解放那会儿,或者甚至只是泛泛地说起父辈的不容易,他们几个就跟提前商量好了似的,立刻开始打哈哈,要么说‘年代久远记不清了’,要么就把话题岔到现在的生产建设上去,一次两次是巧合,次次都这样!”
他越说越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,无处发泄,猛地抬起拳头,却又控制着力道,只是轻轻地、却带着极大愤懑砸在桌面上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震得桌上的搪瓷茶缸晃了晃,里面的凉白开漾起一圈涟漪。“我感觉我们就像那被蒙上眼睛拉磨的驴,在原地一圈一圈地打转,磨盘沉得要命,却看不到一点出路,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!这种憋屈劲儿......”他重重地喘了口气,后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,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。
徐慧真终于放下了手里那件一直没动针的衣裳,针尖不小心刺了一下指尖,沁出一个细小的血珠,她也只是默默地吮了一下。她抬起头,看着丈夫因激动和闷热而泛红的脸膛,脸上写满了同样的疲惫和深深的无奈,还有一种无力回天的挫败感。
“谁说不是呢。”她的声音比李天佑柔和,却带着同样的沉重,“天佑,我也觉得憋得慌。院里这些人,表面上看着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,家长里短,斤斤计较。可你细品,一个个心里都跟明镜似的,亮堂着呢。嘴上跟你聊着天气、孩子、菜价,眼睛可都没闲着,上上下下地打量你,揣摩你,掂量你的每一句话。”
她回想起白天在水池边和一大妈、二大妈洗菜时的情景,眼神里透出一丝困惑和警惕:“我试过,非常小心地,想往以前的事上引一引。哪怕只是最不经意地提一句‘咱这院子怕是有些年头了吧?看着砖瓦都旧了’,或者‘听说这南锣鼓巷以前也挺热闹’,你猜怎么着?她们立刻就能把话头岔开,要么就说‘是啊,旧是旧了,但住着踏实’,要么就扯到什么前清年间的传说,或者别家更久远的、不痛不痒的陈年旧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