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妻俩又低声说了会儿话。内容琐碎而日常,是千千万万普通家庭夜晚都会有的对话。徐慧真交代明天早上熬棒子面粥,热几个从酒馆带回来的二合面馒头,还有一小碟酱萝卜疙瘩;李天佑说明天他起早点,顺路送两个孩子去街道办的托儿所,让徐慧真能早点去酒馆照应;又商量了等休息日再去添置个洗脸架,墙角那箱子书得找个防潮的地方放着......
昏黄的煤油灯灯芯偶尔爆开一个小小的灯花,发出轻微的“噼啪”声,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粉白的墙上,放大,晃动,交织在一起。这间承载着沉重过往、甚至可能还残留着旧日血泪痕迹的屋子,暂时被这种平淡、温暖而坚实的家的氛围所笼罩,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,将外面的窥探与暗流暂时隔绝开来。
第二天一早,生物钟仿佛比闹钟还准,天刚蒙蒙亮,泛着鱼肚白,四合院就像一头苏醒的巨兽,开始发出各种细微的声响。公鸡的打鸣声(虽然城里不准养,但总有偷偷养的)、谁家大人催促孩子起床的吆喝声、打开院门泼洗脸水的“哗啦”声、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有轨电车的“叮当”声,交织成了一曲独特的都市清晨交响乐。
徐慧真已经轻手轻脚地起来了。她熟练地捅开煤炉子,蓝色的火苗“嘭”地一声窜起来,欢快地舔着黝黑的炉膛。她坐上小铁锅,添水,抓了几把金黄细腻的棒子面撒进去,用勺子慢慢搅动着,很快,一股粮食特有的朴素香气就弥漫开来。
她又把昨天从“四季鲜”带回来的几个馒头放在蒸屉上熘着,然后拿出一个小碟子,从咸菜坛子里捞出一根酱萝卜疙瘩,“噌噌”几下切成均匀的细丝,淋上几滴香油拌了拌。
简单的早饭很快上了桌。棒子面粥熬得稠糊糊的,冒着热气;馒头暄软温热;咸菜丝清脆爽口。
承平自己利索地穿好了衣服,虽然扣子扣得有点歪歪扭扭,但态度极其认真。她自己洗脸漱口,然后爬到椅子上,端起小碗,自己呼呼地吹着气喝粥,吃得有模有样。
承安则还是有点磨蹭,睡眼惺忪,坐在小板凳上发愣,小手揉着眼睛。徐慧真一边忙着照看炉火,一边还得过来帮他穿好衣服,又把他抱到椅子上,喂着他喝了几口粥,小家伙才似乎真正醒过来,自己拿着馒头小口小口地啃。
李天佑很快吃完了。他今天换上了一身半新的蓝色劳动布工作服,洗得发白,却熨烫得十分平整,穿在他挺拔的身板上,显得格外精神干练,自有一股工人的豪气和不凡气度。他抹了抹嘴,看看墙上的挂钟:“平儿,安安,吃快些,爸爸今天送你们去托儿所。”
收拾停当,李天佑一手抱起还有些迷迷糊糊、小手搂着他脖子的承安,一手牵着已经精神抖擞、自己背好小书包的承平,对正在收拾碗筷的徐慧真说:“我们走了啊。”
“路上慢点,看着点车。”徐慧真擦了擦手,送到门口,又蹲下来,仔细给承平整了整刚才蹭歪了的衣领,然后柔声对趴在李天佑肩头的承安说,“安安在托儿所要听老师的话,跟小朋友好好玩,下午妈妈一下班就去接你,好不好?”
承安蔫蔫地点点头,把小脸埋在爸爸颈窝里。
看着父子三人出了院门,穿过前院,身影消失在门洞外,徐慧真才缓缓直起身,轻轻吁了口气。她转身回屋,动作加快了些,自己也需得赶紧收拾一下,准备去酒馆开门。她知道,这院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,此刻可能正透过窗帘的缝隙,或虚掩的门扇,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她,揣测着这个刚刚回归的李家。她挺直了脊背,脸上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淡定。
李天佑抱着小的,牵着大的,走在初夏清晨的胡同里。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槐树叶洒下来,在路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,空气清新微凉,带着槐花的甜香和晨露的味道。他的心情有些复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