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bsp; 脚后跟裂着几道血口子,像被冻硬的土地崩开的缝,结了痂的地方还沾着草屑。她找出家里的猪油,焐化了往他脚上抹,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他脚背上。“哭啥?”李天佑的声音硬邦邦的,像块没焐热的石头,却抬手用粗糙的拇指抹掉她的眼泪,“这是前几年跑单帮时冻的,那会儿为了赶在封山前把货送进城,在雪地里走了三天三夜,早习惯了。”
李天佑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他辛苦赚来的钱,塞到她手里时还带着体温:“去读夜校吧,我听你说过,小时候跟着先生认过几个字。”秦淮如捏着纸包,手心烫得像揣了火。她不懂,放着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,这个男人为啥总爱往那些讲“新思想”的人堆里扎,为啥非要让她这个妾室去抛头露面读书。
夜校的煤油灯比家里的亮堂,先生教的字像一串串珠子,串起了她混沌的日子。有次她问李天佑:“读这些有啥用?我还能当先生咋地?”他正在给铺子的账本盖章,头也没抬地说:“至少往后有人喊你名字时,你知道那是在叫秦淮如,不是谁的附庸。”
直到那天,李天佑把一份印着红章的文件放在她面前,上面写着“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”。“从今天起,你是自由身了。”他说这话时,眼神里没有她怕了很久的嫌弃,反而带着点期许,“想去读书就去读,想回乡下就回乡下,路你自己选。”
那一刻,秦淮如忽然懂了。他不是要赶她走,是要把她从“李秦氏”的壳子里拽出来,从“靠着男人活”的泥沼里拉出来。那些被她当成“古怪念头”的进步事,那些让她忐忑不安的夜校课,原是他给她搭的桥。
“秦医生?纱布不够了!”小花的声音又响起来。秦淮如回过神,发现自己握着伤员的脚踝出了神,指缝间沾了血。她连忙抽回手,用酒精棉擦了擦,可那股子又酸又热的劲儿还堵在嗓子眼。原来有些疼,记了这么多年,还是会在某个风雪天突然冒出来,不是为了诉苦,是为了让人看清,自己是怎么一步步从泥里站起来的。
帐篷外的风雪还在吼,可秦淮如低头给伤员包扎时,手却稳了许多。那些藏在旧时光里的脚伤和眼泪,终究是没白受。忽然想起在北大医学院的实验室。那时候她穿着干净的白大褂,对着显微镜里的细菌皱眉,同学笑她“不像个从旧社会过来的”,她只是低头记笔记,她不能让李天佑失望,更不能让自己再回到那个只能靠算计过日子的冬天。
帐篷外传来炮弹的呼啸声,震得煤油灯都在晃。秦淮如迅速给伤员注射完药剂,看着他痛苦减轻的脸,忽然觉得眼眶发热。从前在乡下,她以为嫁个有钱的男人做小就是天大的事;如今在这血色帐篷里,她才明白,有些守护比自家的柴米油盐更重。那些素不相识的战士,也是别人的儿子、丈夫、父亲,他们的命,同样金贵。
“秦医生,发什么愣呢?”小花递过来一块冻硬的窝头,“赶紧趁有时间先垫垫肚子吧。”秦淮如接过窝头,咬了一口,粗糙的面渣剌得嗓子疼,却让她想起李天佑送她去医学院时,在火车站买的那笼包子。那时候他说:“到了学校好好学,等你成了真医生,就去给前线的兵治病。”
原来,有些话不是随口说说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