夹着雪的寒气。蔡全无换了身崭新的中山装,藏青色料子挺括得能立住,胸口别着的大红花还沾着雪粒,手里拎着个牛皮公文包,包角磨得发亮。他看见徐慧真,笑容里带着几分不自在的拘谨:“慧真,忙着呢?”身后跟着个穿蓝布褂的干事,怀里捧着红绸包裹的奖状,绸子上“模范先进”四个金字闪着光,显然是刚从表彰大会回来。
“这可真是喜临门呀!”徐慧真笑着起身倒茶,粗瓷碗底磕在柜台上,发出清脆的响。她的目光落在蔡全无公文包露出的文件一角,粉红色抬头印着“保定市供销社”几个字:“看这行头,是有新任务?”
蔡全无挠了挠头,耳尖红得像抹了胭脂。他从包里抽出份折叠的通知,纸张边缘烫着金:“组织上派我去保定指导供销社建设,得去半个月。”说到这儿,他眼睛亮了亮,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,“正好路过砖窑厂区,那边要建个便民服务点,我得去盯两天。”
徐慧真端茶杯的手顿了顿,热水在碗里晃出细碎的涟漪。她指尖在茶碗沿上轻轻敲着,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:“蔡主任这趟差事,倒是赶得巧。”转身从抽屉里抽出张信笺,钢笔在砚台里蘸了蘸,墨汁在舌尖舔过的笔尖聚成个小黑点:“我听说何大清现在在保定砖窑厂,能不能麻烦你给他捎封信?”
“没问题。”蔡全无爽快应下,看着徐慧真笔尖在纸上飞快游走,突然压低声音,“这阵子院里闲话传得邪乎,说何大清......”他没说下去,只皱着眉摇了摇头。
徐慧真握着钢笔的手猛地一顿,墨水在信笺上晕开个小墨点,像滴没擦干净的泪。“正是为了这闲话。”她把信纸对折两次,塞进牛皮纸信封,封口处特意滴了滴红蜡,用拇指按出个清晰的印子,“柱子和雨水都被蒙在鼓里,亲父子不该这么生分。这信务必当面交给他,千万别经旁人的手,尤其是别让砖窑厂的人看见。”
“你放心。”蔡全无把信封塞进贴胸的口袋,隔着布都能摸到信纸的棱角,“我记牢了。”
徐慧真弯腰从柜台下拖出个樟木箱,掀开时露出股淡淡的樟脑香。她拿出个铁皮罐:“拉娣临产期快到了吧?这是托人从上海带的美国炼乳,李天佑以前留的路子,保真。”又塞进两包红糖,“你在保定安心办事,这半个月我每天抽空过去看她,要是有动静,立马套车送协和医院。”
蔡全无的脸涨得通红,眼眶有些发热,把铁皮罐往回推:“这咋好意思......”
“拿着。”徐慧真按住他的手,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来,“最近李天佑不在,是你帮着我照看酒馆。现在该我搭把手了。”她送蔡全无到门口时,雪片正打着旋儿往下落,“见到何大清,当别人面就说院里一切安好,让他别惦记。”
看着蔡全无的身影消失在雪巷尽头,中山装的藏青色被白雪衬得格外醒目。徐慧真转身回屋,把何大清的地址工工整整抄在账本扉页,笔尖划破纸页,留下道深深的刻痕。窗外的雪越下越大,青石板上的脚印很快被填满,可有些印记,一旦刻进心里,任谁也抹不掉。
砖窑厂的伙房正飘着蒸馒头的麦香,何大清系着油乎乎的围裙,围裙下摆沾着的面疙瘩已经发硬,正弯腰往灶膛里添煤。粗糙的手指捏着块乌黑的煤块,火光映得他满是皱纹的脸通红,鬓角的白发沾着面粉,像落了层霜。
“何师傅!”一声喊让他直起身,手里的铁火钳“当啷”掉在地上,在水泥地上滚出半圈,撞在腌菜缸上发出沉闷的回响。何大清眯起眼往外看,棉帽的耳罩耷拉着,露出冻得发紫的耳朵。
蔡全无站在伙房门口,军绿色棉帽上还沾着雪粒子,肩膀上落着层薄雪,身后的砖窑烟囱正冒着滚滚黑烟,在铅灰色的天空里拖出长长的尾巴。“蔡主任?你咋来了?”何大清往围裙上蹭了蹭手,面粉簌簌往下掉,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被警惕取代,喉结滚动了一下,“是不是……是不是雨水出事了?还是柱子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