厨房水槽里的水还泛着泡沫,半浸的青瓷碗沿沾着番茄炒蛋的橙红油渍,像谁不小心在素净瓷面上点染的晚霞。抽油烟机早已歇了轰鸣,可空气中游荡的酸甜气还没散尽,混着窗外飘进的雨丝潮气,在瓷砖地面上织出层朦胧的暖。季洁指尖划过老书泛黄的扉页,《福尔摩斯探案集》的烫金标题早已磨得发乌,夹在其中的银杏叶书签边缘蜷成波浪,叶脉在台灯下像幅精致的网,兜着十几年前的阳光味道。
书页翻动时带起的细屑悠悠飘落,在暖黄的光里打着旋,恍若被时光筛落的星尘。她刚看到巴斯克维尔猎犬的章节,指尖正停在那句\"排除所有不可能,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议,也是真相\"上,阳台推拉门\"吱呀\"一声被推开,带着一身湿冷的风。
杨震的皮鞋在玄关蹭出半圈水痕,方才接电话时倚过栏杆的肩头沾着些细碎雨珠,鬓角的发丝被潮气浸得微卷。他进门时脸上还带着点从阳台看雨的温和,此刻却像被什么骤然冻住,眉头拢起的褶皱里凝着职业性的凝重,连眼角的笑纹都绷直了,与方才厨房飘出的饭菜香判若两个世界。
“城西老巷,”他喉结动了动,拿起椅背上深灰外套的动作带着不容耽搁的利落,“独居老太,周秀兰,七十二岁。辖区所里半小时前接的警,初步判断他杀。”
季洁合书的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,书脊与桌面相触时发出声沉闷的轻响。目光扫过茶几边缘,银杏叶书签投在木面上的影子被台灯拉得细长,像片凝固的黄昏。方才两人分食最后半碗米饭时的笑语还绕着屋梁,此刻熟悉的紧绷感已顺着脊椎悄悄爬上来,像藤蔓缠上老树,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。从警十五年,她太懂这氛围了——这种突如其来的召唤里,藏着的是案情压来的重量,能瞬间把烟火气凝成冰。
“我跟你去。”她站起身,顺手帮他理了理外套领口。指尖触到布料上的潮气时,想起傍晚他在阳台浇花,说月季该剪枝了,那时他袖口沾着的是泥土香,此刻却只剩雨的冷。“反正今晚也没别的事,那箱旧相册明天再翻也一样。”
杨震看她的眼神里闪过丝暖意,像冬夜里忽明的炭火。他们搭档十二年,从青涩警员到能彼此接话尾的默契,这种时候从不用多余的话。他从玄关柜上拿起两串车钥匙,银色钥匙扣在灯光下晃了晃,一串挂着褪色的平安符,是那年她出任务遇袭后送他的;另一串缠着红绳,是他陪她去庙里求的。他递过红绳那串,“走吧,路上给你说细节。”
门\"咔哒\"合上的瞬间,像是把满室的暖都锁在了身后。楼道声控灯在脚步声里亮了又暗,声控灯的光晕昏黄,把两人并肩下楼的影子投在墙上,时而拉长时而缩短,像段默片。单元门外的香樟树叶还在滴水,每片叶子都托着颗圆滚滚的水珠,风过时簌簌落下,打在伞面上噼啪轻响。
雨后的空气裹着湿冷的风扑面而来,方才傍晚的温润荡然无存。杨震拉开副驾车门时,车座套还带着点晒过太阳的余温,与他指尖的凉形成微妙对比。车子驶出小区时,门卫老李探出头问了句“这么晚还出去”,杨震按了声喇叭算是回应,后视镜里,家的窗户还亮着暖黄的光,像黑夜里睁着的眼。
车尾灯在夜色里拉出两道红色光轨,穿过路灯稀疏的街道,像给这座城市的暗面系上了引路绳。杨震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,左手搭在挡位上,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。“死者周秀兰,退休前是三中的语文老师,教了四十一年书。”他的声音透过车厢里的寂静传过来,混着雨刷器规律的摆动声,“发现人是对门的张莉雯,七点多给她送刚蒸的萝卜包子,推门就看见人倒在书房。”
季洁望着窗外掠过的老房子,墙皮斑驳得像幅褪色的油画,墙根处长着丛丛青苔,在路灯下泛着暗绿的光。屋檐下挂着的旧灯笼蒙着层灰,流苏在风里轻轻晃,像一只只半眯的眼,看过几十年的日升月落。城西老巷是这座城市里少有的老街区,青石板路被几代人踩得发亮,白天总见穿蓝布衫的老人坐在竹椅上晒暖,手里摇着蒲扇,说的还是几十年前的街坊旧事。到了晚上,除了零星几盏昏黄的窗灯,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巷壁的回声,连狗吠都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。
“派出所的人说门窗完好,”杨震抬眼瞥了眼仪表盘,指针刚过八点十分,红色数字在暗夜里格外清晰,“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,院门是虚掩的,屋里的木门也没被撬过的迹象。”
季洁的指尖在车窗上画着雾痕,窗外的树影像张张模糊的脸。她想起下午四点多,杨震翻出那只浅蓝色花瓶时,两人还笑着说这是当年他执行任务时,在旧货市场淘来赔她的——那时她最喜欢的青瓷瓶被他不小心碰倒摔碎了。
而在城市的这一角,一场冰冷的悲剧已悄然落幕。
警车和救护车的灯光在巷口织着红蓝交错的网,映在灰墙斑驳的砖缝上,像幅支离破碎的抽象画。警戒线被风掀得猎猎作响,几个穿制服的警察守在旁边,橡胶手套上还沾着泥土。线外站着五六个探头探脑的邻居,大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,裹着厚外套,低声议论像被风吹散的烟,在巷子里飘得老远。
“听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