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了安抚孙子,李强带着李天华去了游乐园。
游乐园的彩色气球在烈日下蔫头耷脑,就像李天华此刻的心情。
他蹲在沙坑边缘,塑料铲子机械地挖着沙子,看细碎的颗粒从指缝间漏走。
爷爷说要给他堆个城堡,可每次垒到城墙部分就会坍塌,像极了他那个永远无法完整的家。
"
天华,看爷爷给你捏了个坦克!
"
李强单膝跪在沙坑里,布满老年斑的手灵巧地塑造着沙堆,最后插上冰棍棒当炮管。
汗水顺着他太阳穴滑落,在沙地上砸出深色的小坑。
孩子盯着那辆歪歪扭扭的沙坦克呆。
上周爸爸喝醉时说过,等买了进口豪车就带他去真正的军事基地看坦克。
可现在爷爷枯树皮似的手上还沾着沙子,而爸爸的承诺就像阳光下那些彩色的肥皂泡,看着漂亮,一碰就碎。
"
爷爷。
"
李天华突然抓住老人青筋凸起的手腕,"
爸爸小时候也玩沙子吗?"
李强的手明显抖了一下。
三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——那时他们全家挤在筒子楼十四平米的小屋,刚子总爱用奶粉罐在门口垒城墙。
有次下暴雨,六岁的儿子哭着用脸盆接漏雨,却仍固执地要保护他的"
城堡"
。
而现在,儿子开的宝马x5足够买下整个游乐园的沙坑。
"
你爸啊"
老人声音突然卡住。
旋转木马欢快的音乐声飘过来,带着某种尖锐的讽刺。
他想起儿子第一次领工资时,特意买了最贵的冰淇淋,结果化在公交车上哭了一路。
如今那些纯粹的笑容,早被应酬场上的假笑替代得干干净净。
"
他玩得可好了。
"
李强最终只说出这句,粗糙的拇指抹掉孙子鼻尖上的沙粒。
孩子睫毛颤了颤,在脸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。
回家路上,李天华把脸贴在车窗上。
霓虹灯在雨后的玻璃上晕开成彩色沼泽,广告牌里的成功人士都穿着和爸爸一样的西装。
那些人的领带会像爸爸那样,在深夜变成勒住妈妈脖子的毒蛇吗?上周半夜他起来上厕所,看见妈妈在阳台偷偷抹眼泪,爸爸的咆哮隔着门缝钻出来:"
林美凤!
你是不是就看不惯我能挣钱?"
"
爷爷。
"
孩子突然转身,安全带在胸前勒出红痕,"
当大人物是不是要把心冻起来?像市冰柜那样。
"
李强猛地踩下刹车。
后视镜里,孙子的眼睛像两颗泡在泉水里的黑葡萄,清清楚楚映出整个扭曲的成人世界。
仪表盘指针剧烈摇晃,如同他瞬间失衡的心跳。
"
谁跟你说的这些?"
老人声音紧。
"
我们班王小明。
"
李天华低头抠着安全扣,"
他爸爸以前总不回家,后来公司倒闭了,现在天天陪他踢足球。
"
塑料扣出咔嗒咔嗒的声响,"
他说他爸爸的心解冻了。
"
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半透明的弧线。
李强想起上周去学校接孩子,看见公告栏里"
亲子活动日"
的照片。
其他孩子都是父母簇拥着,只有天华孤零零站在爷爷身边,像棵被雷劈过的小树苗。
当晚李刚难得早归,带着一身混杂香水与烟酒的气味闯进家门。
李天华正在餐桌上画水彩画,老师布置的作业是《我的家》。
他画了系围裙的妈妈、戴老花镜的爷爷,而爸爸的部分始终空白。
红色蜡笔突然失控,在西装轮廓上划出长长的红痕——最后变成条缠住脖子的蛇。
"
臭小子!
"
李刚一把抓起画纸,领带夹在灯光下闪着冷光,"
老子花三万送你学画画,就学出这种鬼东西?"
"
刚子!
"
李强从厨房冲出来拦住他,手里还拿着滴水的菠菜,"
孩子画的是实情!
你算算这半年在家吃过几顿饭?"
空气突然凝固。
李天华看见爸爸举着的手在抖,高级西装袖口沾着暗红色污渍,像是某个高档餐厅的红酒渍。
原来大人也会害怕,害怕被孩子戳穿纸糊的盔甲。
墙上全家福里的爸爸还在温和地笑,而眼前这个人像被什么怪物附了体。
"
爸爸。
"
孩子轻轻说,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画纸边缘,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