肢体之约
温以宁第一次见到顾砚舟,是在市残疾人康复中心的手工坊。暮春的阳光透过落地窗,在拼布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,她正拿着剪刀裁剪碎花布,指尖刚触到一块残缺的蕾丝,身后就传来温润如棉的声音:“这块蕾丝的纹路适合做装饰边,虽然缺了角,但补在拼布的右下角,反而能遮住布面的跳线。”
她回头,撞进一双盛着柔光的眼。男人穿件浅灰色针织衫,左手戴着定制的辅助手套,手里捧着本摊开的《哥林多前书》,书页停在“神随自己的意思把肢体俱各安排在身上了”那一节。“我叫顾砚舟,”他指了指她手里的布料,“你是来做康复辅助手工的?看你剪布的手法,像是第一次接触拼布。”
温以宁愣住。作为康复中心的新社工,她最近总陷在无力感里——帮一位脑瘫患儿做手部训练,孩子却因急躁咬了她的手;陪一位截肢老人学编织,老人却摔了毛线团说“我这种废人学了也没用”;连护士长都劝她“别太投入,有些患者的心理障碍很难突破”。她像块没拼完整的布,在他人的绝望里找不到拼接的方向,直到上周在教堂听到牧师讲《哥林多前书》12章,那句“肢体彼此相顾”像道微光,才让她来手工坊试试用手工辅助康复,却没想过会遇到这样一个人。
“我叫温以宁,”她声音轻得像落在布上的针脚,“我只是不明白,为什么有些肢体的残缺,会让人心也跟着残缺?就像我想帮他们找回生活的勇气,却连让他们拿起针线都做不到。”
顾砚舟放下圣经,从帆布包里取出一块拼布成品——蓝色的底布上,用不同颜色的碎布拼出了“肢体”两个字,其中“体”字的撇画,正是用一块残缺的牛仔布补缀而成。“你看这块拼布,”他指着残缺的牛仔布,“它单独看是不完整的,但拼在‘体’字里,反而成了最特别的一笔。就像经文里说的,‘神配搭这身子,把加倍的体面给那有缺欠的肢体’——残缺不是瑕疵,是神为了让肢体彼此需要、彼此顾念而设的美意。”
他的话像温水浸过棉布,慢慢软化了温以宁心里的焦虑。那天他们在手工坊待了一下午,阳光从落地窗移到墙角,缝纫机的嗡鸣伴着经文的低语,在空气中织成温柔的网。她说起康复工作里的难处:为了让一位失语患者开口,每天陪他读儿歌;为了帮一位自闭症少年建立信任,连续两周只做他喜欢的折纸。顾砚舟则讲起他的经历——十年前因车祸失去左手的部分功能,曾躲在房间里三个月不愿出门,直到牧师拿着《哥林多前书》15章来探望,说“神随自己的意思给人形体,每一种形体都有祂的用处”,他才慢慢走出阴影,学会用辅助工具做手工,还成了康复中心的志愿者。“你看那个做陶艺的大叔,”他指着隔壁工作室,“他之前因工伤失去右手,现在用左手拉坯,做的陶器比健全人还精致——神从不会让任何一个肢体失去价值。”
“下周手工坊要办‘肢体之光’作品展,”顾砚舟收拾布料时忽然说,“会展出患者们的手工成品,墙上会挂‘免得身上分门别类,总要肢体彼此相顾’的经文。你要是有空,来帮忙布置吧,或许能看到他们不一样的一面。”
温以宁犹豫了两天。直到周五晚上,她在宿舍整理康复笔记,看到那位脑瘫患儿偷偷夹在笔记本里的纸星星——星星的角虽然歪歪扭扭,却每一个都折得格外认真。她忽然想起《哥林多前书》12章的“神随自己的意思把肢体俱各安排在身上了”,或许那些“有缺欠”的肢体,只是需要有人看见他们被神赋予的“加倍体面”。于是周六清晨,她带着彩色的丝带,走进了手工坊。
作品展的布置格外温馨,每张展台前都贴着患者的手工故事。顾砚舟带着温以宁走到一张拼布前,上面用碎布拼出了一片星空,其中一颗星星用的是那位截肢老人织的毛线片。“老人之前总说自己没用,”顾砚舟轻声说,“直到我们让她试着用毛线织星星,她才发现,即使少了一条腿,她的手依然能创造美好。”
温以宁看着展台上的作品,忽然看到那位自闭症少年的折纸——整整一百只千纸鹤,每只鹤的翅膀上都用铅笔写着“谢谢”。少年的妈妈站在旁边,红着眼眶说:“他从来没跟人说过谢谢,这次却主动要在纸鹤上写,说谢谢温社工陪他折纸。”温以宁的心里忽然涌起暖流,她忽然明白,自己之前太执着于“改变残缺”,却忘了要先看见“残缺中的美好”——就像拼布需要不同的碎布才能完整,身体的肢体也需要彼此顾念才能彰显神的设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