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阳。
长公主的行辕,与其说是一座府邸,不如说是一个正在高速运转的巨大作坊。
袁弘道踏入其中,扑面而来的并非豪门府邸的奢华与宁静,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忙碌。
院子里,数十张长案一字排开,上百名账房先生埋头于堆积如山的账册之间,算盘的噼啪声汇成一片急促的雨。
侍女们提着花篮,在园中穿梭,将一朵朵盛开的鲜花剪下,动作麻利,不带半点欣赏的闲情。
袁弘道打量着这奇异的景象,心中充满疑惑。
就在这时,一名账房先生捂着肚子,手里却紧紧抓着纸笔,从他身旁匆匆跑过。
“这位先生是?”
袁弘道向引路的侍女问了一句。
侍女目不斜视,脚步不停。
“如厕。”
“为何还带着纸笔?”
“宫里的福祉,如厕可以,人不能闲。”
侍女的回答平淡无波。
话音刚落,不远处一个长案后的账房先生身子一软,竟直挺挺地从凳子上栽了下去。
立刻有两名健壮的仆妇上前,一人掐人中,一人撬开嘴,旁边候着的侍女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,强行灌了下去。
袁弘道继续往前走,只见一名管事模样的女子走了过去,手里拿着一个刚出锅的白面馍,掰开,从旁边罐子里狠狠挖了一大勺红亮的辣子酱夹进去,塞到那个刚刚苏醒的账房先生手里。
“殿下赏的,吃了再撑两个时辰。”
袁弘道穿过这些忙碌到几乎失去灵魂的人群,沿着一条不断抬升的廊道向上走去。
廊道两侧,站满了捧着账册或花枝的侍女,她们低着头,安静得如同雕塑。
廊道的尽头,是整座府邸的最高处,一座半开放式的露台。
长公主李芸瑞就站在那里。
她今日穿着一袭干练的黑色宫装,长长的袖子用带子束在臂弯,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。
她正背对着来路,手持一把银剪,专注地修剪着一盆盛放的牡丹,身姿优雅,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。
整个庭院的喧嚣与忙碌,都尽收于她的眼底,被她无声地掌控着。
袁弘道在她身后三步处停下,躬身行礼。
“袁弘道,拜见殿下。”
李芸瑞没有回头,银剪“咔嚓”一声,剪下了一片多余的绿叶。
“袁先生在信阳,住得还习惯吗?”
“一切都好,只是此地饮食,略有些辛辣。”
袁弘道恭敬地回答。
“哦?”
李芸瑞又剪去一朵开得有些败了的花。
“相府不吃辣?”
“在相府,臣的口味,自然是顺着相爷的。”
李芸瑞停下了动作,将剪下的残花败叶扔进一旁的竹筐里。
“袁先生在相府潜藏多年,辛苦了。”
“不敢。总算没有辜负殿下所托,将林偌辅……拉下了相位。”
李芸瑞终于转过身,她拿起旁边一方雪白的丝帕,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银剪和手指。
“林偌辅在不在相位,与我何干?”
她回到原处,拿起剪刀,对着天空比量了一下角度,仿佛在寻找最完美的光线。
“这一切,都是那位在搭台唱戏。”
“在袁先生抵达信阳之前,我甚至连京中发生了何事都不知晓。”
她偏过头,看向袁弘道。
“这一点,袁先生不会不知道吧?”
袁弘道心中一凛,脸上却挤出一个笑容。
“这倒是……知道。”
“但我也只能,装作不知道。”
李芸瑞也笑了,那笑容明媚动人,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。
“骗人不如骗已,聪明。”
袁弘道赶忙摆手。
“不敢,不敢,殿下谬赞。”
李芸瑞的视线又落回他脸上,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。
“对了,你方才说,吃不惯辣?”
袁弘道愣了一下,还是点了点头。
“嗯。”
李芸瑞对身旁的侍女随意地吩咐了一句。
“去,把袁先生府里的厨子斩了。”
侍女躬身领命,转身便走。
袁弘道脸色瞬间变了,他下意识想追上去拦住那名侍女,可脚下只挪动了半步,便又僵硬地转过身来,对着李芸瑞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。
“殿下……其实,其实臣已经快习惯了。”
“说不定,再过两日,就无辣不欢了。”
李芸瑞打量着他,摇了摇头。
“还是太心善了。”
“确实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