范贤依旧翻看着那本名册,指尖划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,动作不紧不慢。
“郭大人,应该是第一次主持翻修考院吧?”
他像是随口一问。
郭争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,随即又放松下来,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。
“范贤大人说的一点没错。”
“以往这些差事,都是工部在管。”
郭争摇着蒲扇,眼中闪过一丝探寻。
“怎么?可是郭某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?”
范贤没有直接回答,目光依然停留在纸页上。
“我想也是。”
他轻声说道。
“要是多来几次,这皇宫的金砖和金丝楠,怕是早就被郭大人换完了。”
话音很轻,却像一根针,扎进了棚内安逸的空气里。
郭争心中警铃微作,觉得范贤这话里,明显带着刺。
他脸上的笑容不变,只是眼角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。
“范贤大人,这……您怎么能这么说呢?”
“这……”
范贤没理会他的辩解,又问。
“郭大人以前,应该也没有在工部任职过吧?”
郭争感觉自已像是被审问的犯人,只能跟着对方的节奏走。
“范贤大人说的没错。”
“郭某以前,在都察院任职,忝为御史大夫。”
这场谈话的主动权,已然落到了范贤手中。
范贤终于将名册合上,在桌上轻轻磕了磕,将纸页整理整齐。
他一边做着这个动作,一边慢悠悠地说道。
“那就没错了。”
“要不郭大人怎么会不知道,朝廷对这金砖的管理,向来极严,明令禁止流落民间呢?”
郭争听到此话,心中那点不安瞬间被一股老谋深算的自负所取代。
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。】
【想拿朝廷的规矩来压我?】
【到底还是年轻了些。】
【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,想来分一杯羹?】
【想来谋取好处,没事。】
【当想借此拿捏老夫,就是不自量力了。】
【这朝堂里的水,可比你想的深多了。】
【要是老夫没摸透这朝堂上的规矩,敢动这考院?】
郭争心中讥讽,脸上却露出了然的笑容。
“范贤大人,您这就是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了。”
范贤眉梢微挑,配合地露出一个请教的神情。
“哦?”
“此规矩,莫非还有别的说法?”
郭争的腰杆挺直了几分,蒲扇也摇得更有力了,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。
“范贤大人,朝廷律法,确实有严禁金砖流落民间这一条。”
“但这条规矩,写得明明白白,是严禁金砖流落到‘民间’。”
他特意加重了“民间”二字的读音。
“咱们,可是官啊。”
“况且以往,朝中大臣致仕归乡,陛下偶有赏赐金砖以示恩宠的先例。”
“这说明,这金砖,咱们这些做臣子的,还是能用的。”
他看着范贤,笑容里带着一丝长辈教导晚辈的宽和。
“再说了,这些都是砖块,又不是酒肉,吃进去就没了。”
“万一将来规矩变了,咱们再给它换回来,不就是了?”
范贤听着郭争这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言论,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了。
他没有反驳,只是伸手提起旁边炉子上温着的小水壶,将其稳稳放在桌上。
郭争见状,连忙要起身。
“范贤大人,使不得,还是我来吧。”
虽然刚刚在言语交锋上占了上风,但郭争可不敢真把范贤当成一个普通后辈。
户部尚书的儿子,监察院提刑司的弟弟,宰相的未来女婿,内帑将来的主人。
哪个身份拎出来,都足够让他小心对待。
“不用。”
范贤淡淡地说道。
下一刻,他随手一扬。
那本刚刚被他整理得无比齐整的名册,划过一道弧线,精准地落入了旁边烧得正旺的炭炉之中。
“呼——”
火苗猛地蹿起,瞬间吞噬了纸张的边缘。
郭争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,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。
“范贤大人,您这是……”
火焰舔舐着纸页,将一个个名字烧成卷曲的灰烬。
郭争的脑子飞速转动,随即,他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,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。
他凑近一些,压低了声音,试探着问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