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鼻端还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,眼前是那根被丢弃在一旁、沾着亲生儿子血迹的沉木板子。
夏日灼热的空气包裹着他,他却只觉得一股透心彻骨的寒意,从脚底直冲头顶,冻僵了四肢百骸。
那沉重的“父爱”
,终究在更沉重的孝道与家族威权之下,轰然崩塌,碎了一地。
怡红院成了风暴过后劫后余生的孤岛。
宝玉被安置在铺了厚厚软褥的拔步床上,面如金纸,气若游丝,臀股处高高肿起,如同过了头的蒸坏了的白面馒头,敷着厚厚的药膏,依旧传来阵阵灼痛与钝痛。
精致的闺阁内弥漫着浓重的药香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。
最先踏着暮色而来的,是宝钗。
她步履依旧端庄,裙裾纹丝不乱,只是那平日如春山含黛的眉宇间,锁着一抹挥之不去的轻愁与忧急。
手中捧着一个雕工极精的紫檀小匣,亲自打开,里面是几颗异香扑鼻、龙眼大小的丸药,色泽温润如玉。
“宝兄弟,”
她的声音是一贯的温和清越,却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沉静的力量,如同山涧清泉,试图抚平惊涛骇浪,“这是托人在外头寻的极好的伤药,化瘀生肌最是灵验。
你且安心静养。”
她看着宝玉惨白的脸,幽幽一叹,那叹息里裹着千般滋味,最终化作一句委婉的劝诫,“唉,早知今日,何必当初?但凡平日里肯听人一句半句良言相劝,收敛些性子,又何至于招来这等皮肉之苦,惹得老太太、太太肝肠寸断?”
她顿了顿,目光掠过他紧闭的眼睫,声音轻柔下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,“莫说是老太太太太,就是我们……我们这些姊妹看着……看着你受苦……这心里……”
后面的话,终究化作脸颊上飞起的两朵淡淡红云,湮没在无声的关切里。
留下药匣与无声的期望,她悄然离去,只余一缕冷香在室内若有似无地浮动。
宝钗前脚刚走,后脚便是一阵细碎急促、带着哽咽的脚步声。
林黛玉扶着紫鹃的手,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。
她双颊毫无血色,苍白得近乎透明,唯有那双举世无双的含情目,此刻肿得如同熟透的桃子,里面盛满了盈盈欲坠的泪水,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倾泻成河。
她几步抢到床前,看到宝玉趴在锦被里那脆弱不堪的模样,眼泪“唰”
地一下便如断线珍珠滚滚而落,泣不成声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她抽噎着,纤弱的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,千言万语堵在喉头,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哭腔的埋怨,字字都裹着剜心剔肺的心疼,“你就……你就不能改一改么?非要……非要撞到那南墙上去,撞得头破血流……才……才肯罢休么?”
那语气三分嗔怨,七分却是揉碎了的肝肠。
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砸落在床沿的锦缎上,洇开深色的痕迹。
她掏出一方已被泪水浸透大半的素白丝帕,想替他拭去额角的冷汗,手伸到一半,又似怕碰疼了他,只能无力地垂落,攥紧了帕子,指节泛白。
那梨花带雨、我见犹怜的模样,竟让宝玉连臀上的剧痛都暂时忘却了,只恨不能立时起身,将世上所有珍宝捧来,只为换她展颜一笑。
一直守在床边的袭人,此刻早已哭成了泪人。
她一边用温水浸湿的软巾,极尽轻柔地擦拭着宝玉伤处边缘未破的肌肤,一边忍不住絮絮低泣着数落:“我的小祖宗!
我的二爷!
你可吓死我们了!
这顿打……这顿打……”
她哽咽着说不下去,手上动作却越细致小心,如同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薄胎玉器。
然而,那双红肿泪眼深处,却燃着一簇冷静的、誓要追根究底的火苗。
她悄声吩咐麝月等人小心伺候,自己则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旁,低声盘问起跟着宝玉出门的小厮茗烟。
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,誓要揪出那在背后放冷箭、递刀子的阴险小人。
探春、惜春等姊妹,以及各房有头脸的大丫鬟们,送药食的、送补品的、送精巧玩物以解病中烦闷的,络绎不绝。
怡红院门前车马喧阗,人流如织,险些酿成一场小小的“交通堵塞”
。
每一份探视的礼物,每一句关切的问候,都像一面镜子,映照着这煊赫公府内的人情冷暖与世态炎凉。
而在贾府最偏僻的角落,赵姨娘的小院门窗紧闭,死寂一片。
贾环被他母亲死死按在炕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