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记下相貌,待夜间再收。”
郭嘉看都没看,只道:“先赈,后捕。——把宗庙东侧清出一块地方,立三处火堆,取城内未倒的梁木。立刻。”
鸩应下,人又没了影。
粥香在寒风里慢慢厚起来。灰烬的味道被稀粥的热气压住,城像终于从劫后长出一点人味。郭嘉不再看人群,目光回到那张焦尾琴。女子仍立在阶前,抱琴而立。她不笑,也不冷,只像一条清澈的河,绕过刀锋,绕过尸骨,静静在废墟间流。
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。无需言语,便各自知道对方不是凡俗。
郭嘉微微侧身,避开她的直视,像避免与镜中自己对视太久。他低声对荀彧道:“此女姓蔡,字文姬,应是随驾而来。明日,借修谱之名,请至府中——不必逼,坐而谈一曲便可。”
荀彧看了看他,点头。
天色又暗了一层,像一只眼睛被灰尘蒙住了瞳仁。曹操命人在宗庙门前竖起一面旗,旗上只写了一个字:安。字势劲挺,笔锋如剑。旗迎着风猎猎作响,似在废墟间扎下一根篙。
琴声在这时停了。女子收指,轻抚焦黑的琴尾,那焦痕像一只旧伤。她抬眼最后看了郭嘉一眼,眼中并无责难,只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悯:像在为某个尚未发生的代价,先行按下了印。
郭嘉心口那根看不见的线,忽然轻轻作痛。他垂下眼,长长吐出一口气,像把胸中某缕阴冷的风吐回废墟。再抬头时,目光已沉入夜色,一寸一寸地冷下来。
“走吧,”他对自己说,也像在对整座城说,“从今日起,洛阳便是过去。许都,才是生门。”
背后,粥棚前的孩童端着碗,喝到最后一口,笑得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空白;更远处,一个被烟熏黄的金箔“寿”字在倒塌的梁上微微闪亮,像是某种顽固的祝词,拒不消亡。
风吹过废墟,灰烬里又响起一声极轻的弦鸣,起,又落,像先兆,也像叹息。下一刻,火堆被添了新柴,火光把每一张脸都照得清清楚楚——忠与佞,饥与饱,善与恶,都在光里,成为众生百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