示退朝。百官出班,衣袂拂过地面,带起一点灰。风从帷幕底下钻进来,又从另一边出去,像把这座临时殿堂当成了一个呼吸的腔。
散班之后,杨彪并未远去。他在槐下立着,看南边。他昨夜也看见过那一丝潮湿的亮,如今更明了几分:那不是光,是水。水是‘针’,针是‘理’,理若护礼,礼便不惧迁。他慢慢坐下,叹息不再像石头落地,而像老人把衣襟拉拢。
董承走得快。出殿时,被司隶拦了一下,呈上几封新收的愿书。他翻开一封,上书“求不征夫”。他一顿,又翻一封,“求不填土修城”。他合上,袖中一收,扔下一句:“愿书每日呈于朕前,不得挑美文。”司隶应下。他走进风里,目色冷,却不再砍人似的锋利。他的手落在剑鞘上,按了按,像按住一股旧怒。
郭嘉回到内帐,鸩把焦土罐重新封好。两人相对沉默片刻。郭嘉先开口:“今天是把‘焦土’搬上朝堂,让鼻子和眼睛替嘴说话。”
“明天呢?”鸩问。
“明天是‘针’。”郭嘉拿起罗盘,目光沉了沉,“南渠再开一线,东仓旁另设一小渠,试着绕过烬层,给它找一口可以‘吐’的道。晚上再测一次八灯。如果南位再起两度,‘诊断书’便可加一页‘效验’。”
“身子?”鸩低声。
“撑得住。”郭嘉笑意极浅,“我已经学会在咳前把气压下去。”他抬眼,“今日陛下写的是‘三月试期’。这三个字,护了主公,护了礼,也护了民。”
“也护了你。”鸩道。
他没应,只把那只小瓷盖轻轻揭起一瞬,又盖上。一线焦腥溢出,马上被封回。他像是在提醒自己:焦土不只在地上,还在胸口。你不去疏,它就一直伏在那里,等着下一阵风。
暮色里,曹操来。三人立在案边,看《烬地图》。曹操抬指点在“东·仓·坠四十二”上:“若三月后仍重……”
“那便迁。”郭嘉直白,“迁的是‘所’,不迁的是‘礼’。到那时,董司空有位,杨太傅有义,太常有法,主公有护。陛下有‘正’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更轻,“还有万民的‘活’字。”
曹操沉默片刻,忽笑:“奉孝,我今日才知你为何要把那只罐搬上殿。”
“因为纸会软。”郭嘉道,“焦土不会。”
夜幕降下,行在四围的灯一盏盏亮起。南渠那边传来极细的水声,像肺腔里一口小小的气终究吐了出来。愿墙前又多了几张纸。有人写“求夜里不冷”,有人写“求明日能活”,字丑得像小孩子涂抹,却比宫里任何一卷漂亮字都扎眼。
这一天的朝议,被后一代人记成一句话:把一份‘焦土’,摆在了朝堂之上。那不是修辞,是实物。它让老臣的执念挪了一寸,让天子的目光亮了一线,也让百官在离殿时本能地深吸了一口气——仿佛第一次意识到,礼要在什么上面点火,才不会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