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,退去了少许。他终于明白:他能做的,不是把刀握在手里,而是把“先后”握在手里,把“轻重”握在手里,把最先流出的那一滴血,按进簿里,令其有名、有位、有回声。
鼓声按“三法”以报时。账前讲坛第二轮,按“军需”而谈“折甲”“补羽”“检仪耗”。清议不再以词锋逼人,改以条目追问,王师不再以辩词乱人,改以账目作答。人群从看热闹,渐渐转为看流程。葛三喉适时把短锣敲了一下——非警,是“收声”。收乱声,留正声。
贾诩靠廊而立,竹杖斜倚。他静看这出“表演”,眼角的疲意退了一线。他喃喃:“演得好。演到位,便是政。”
鸩自阶下掠来,附耳郭嘉:“成皋‘军棚’尚有一处,未露旗,似为‘清客’储粮。要不要一并拔?”
“不拔。”郭嘉摇头,“一时拔尽,人心惊。先把价封在纸上,把名按在簿里。等他们自己把粮拖上‘纸谷’——我们再收。”他顿了顿,“明日晚间,派人去那处‘军棚’,不是拿刀,拿‘市易簿’去买。看他敢不敢卖给‘王师’;卖了,价入账;不卖,名入簿。”
鸩露齿一笑:“以买为刀。”
“以账为刀。”郭嘉更正。
——
日正中,封押进入“封口”最锋利的一刻。
城外又有使者来,仍请“清议”北去“原野之辩”。这一次,为首儒冠没有迟疑,径自走到愿书簿前,添一条小字:“凡离账而辩者,清议不赴;凡不署名而问者,清议不答。”他写完,转身向百姓行礼:“今日之后,清议在此坐三日,诸位若有言,先署名,后发问。若清议有误,请诸君在三日内驳我。三日之后,若无驳,我等愿以此日所言自罚。”
他这一“自罚”落地,比十句“我等无私”更稳。百姓爆出一阵难得的掌声。葛三喉抬头,朝王师旗点了一下笛尾:“王师——坐。”
坐,是“守位”。
恰在掌声将散未散之际,城门外来一骑,远远把一物高举于空——一册薄簿,风翻页,亮得刺眼。探骑接过,递至阶下。刘晔翻开,心下猛地一紧。
“功劳簿——”他低声。
那是从“军棚”押回之人马中搜出的另一册。封面写“王师功簿”,纸旧,字也旧,显系从别处割了封面来伪装。其内却记着一连串名字,前数页写“护运所获”,后数页写“劫运所功”。“劫运所功”一栏竟按“人头”计银,后又加注:“若戏台得乱,功加倍。”
这不是簿,是刀。是把“功”当刀柄的账。
刘晔递给清议,为首儒冠看完,脸色从白到青。他抬目看郭嘉:“孟德公,奉孝,此簿……”
“伪功也有‘功’。”程昱淡声,“若不破,你们明日便要与这簿同台讲‘义’。”
“破。”郭嘉伸手,“但不用刀。”
他取过“王师三书”之《市易簿》,当众加注一条:“凡见‘功簿’者,以‘伪功’论,以‘扰运’计。其人愿弃前功,今后在王师‘行军簿’立名者,旧账一笔勾销;不愿者,名入‘伪功’。”他把这条写得极慢,让每个人都看见:“王师功,不在杀;在守。王师罚,不在身;在名。今日起,功劳簿在此,第一行空着,待写——写为‘护印受刺者安某’,血可为功。”
他抬眼,向帘影一揖:“陛下,请以小印,印此‘功簿’。”
帘后少年无声起身,第二次执小印。印落之时,日光正从云隙穿下,照在赤边白绫上,照得那一枚小印像一枚小小的日头。人群一瞬静得像被谁摁住了喉咙,随即爆出一记短促而沉的呼声——不是喝彩,是某种“看见新秩序”的本能附和。
“滴水不漏的表演”,终于有了“血”的去处:不在石上,在纸上;不在无名处,在“功簿”第一行。
阿芷抱着“抚恤录”站在光外,她看见小安的名写在“功簿”与“抚恤录”两处——功与恤并列,如阴与阳。她轻声对自己道:“度,在这里。”
——
傍晚,封押毕。三账封、两口押,“军棚”一事公示。清议于白椅上签名自责,王师旗下短锣三记收场。百姓散去,净水缸空了一半,缸底映出一层沉沉的金光。葛三喉绕行一周,替各缸添水。他抬头看王师旗,咧嘴笑:“戏演得好,街也好过。”
鸩回城头收黑纸鸢,风里带着草腥和淡淡的药气。他看了看成皋方向的天,一线黑像伏蛇未动。他懂——蛇在等下一次鼓声。
郭嘉在砂盘前,将“讲坛”的木签轻轻向后一寸,换“功簿”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