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门里有人咳了两声,又静了。
白面人跳上岸,衣摆一收,走进酒肆。
酒肆里没有客。
柜上放着两盏温了很久的酒,酒面上有一层薄薄的皮。
小二是个不出声的哑巴,眼窝深,手臂长,端酒时手腕的骨头只往下一落,杯就稳了。
他把酒放在白面人面前,指了指壁上的“官盐”
两字,意思是“好盐,不苦”
。
白面人笑了一下,掏出一枚极轻的铜钱,敲在案上,铜钱不响,像落在棉里。
“借个静。”
白面人说。
小二点头,退到帘后。
帘后是一条极窄的通道,通道尽头有一扇破门,破门后是河。
小二从通道里又转回来,端了一碟花生,花生上有极少许灰,是灯灰。
他把碟放下,袖子一翻,一块薄薄的丝绢从袖中滑进白面人背侧的椅缝里,丝绢上似乎粘着极细的灰粉。
白面人不察。
他左手按住胸前,右手摸出竹筒,把蜡封用指甲挑开,卷出一寸薄帛。
他眼角落在帘子下那条黑缝上,黑缝里有一粒灰正慢慢落下。
他抬头,看见了帘子后那一线更黑的影。
他没起疑。
他把帛压在案上,用酒气去裱那一寸“仁心”
两个字。
小二从侧后一步移近,袖子一翻,那块薄丝绢在空气里飘了一瞬,稳稳覆在白面人的口鼻上。
丝绢无声,灰粉无味。
白面人先是微微一愣,手背在桌沿上抓了抓,抓到的只有酒冷。
他的胸腔起伏了一下,又一下,第三下的时候,桌下的脚轻轻蹬在椅脚上,出一声极轻的“吱”
。
那声像鱼吐泡。
小二另一手已从案下抽出一根细麻绳,绳头绕过帛角,扣在白面人的后颈与椅背之间。
扣的力度并不重,只是让那块丝绢与他的脸贴得更紧。
他没有挣。
他只是把眼睛睁大了一瞬,又慢慢合上。
整个酒肆只有灯在微微跳。
小二的手指在白面人的颈侧停了两息,确认了那个极细极浅的“无”
。
他把丝绢收回袖里,按住白面人的手,将那一寸薄帛推回竹筒内,蜡皮贴上。
他又从柜后抽出一只准备好的空筒,空筒里只压了一个“秤”
字的小印,印很浅。
他把空筒放在白面人的袖里,把真筒塞进自己怀里。
门外风过,纸灯歪了一下。
小二走到门口,扶正灯,把酒肆门板往外推半寸,像是有人半夜出来撒尿又回去。
他转身,把白面人的身子往后一靠,靠在椅背上,像喝醉的人。
他擦桌,收碟,把那碟花生端回灶里,倒进汤里。
灰粉遇热,冒了一点极轻的气。
这点气到了窗纸上,化成一个很小很小的白点。
明天早上,谁也不会看见它。
他一挥手。
两道影从梁上落下,抬人,肩上一搭,出了后门。
河边有一条细绳,绳头挂在一块磨得极圆的石头上。
两人把白面人放在石头边缘,让他像睡着一样坐着。
过一会,风会把他推下去。
水会把他抱走。
谁也不会知道他去了哪儿。
夜里常有人落水。
河知道。
乌衣站在更远一点的黑里,看了一眼那条绳。
他没有说话。
他只是把袖里那枚极薄的纸片夹在门框缝里。
纸片上只有四个字:“假诏既息”
。
字很轻,不压人。
风会带它走。
同一时刻,上游一处偏滩,一个骑者被木驴绊了一下,心里登时一紧。
他以为桥板腐,勒马绕行。
绕过的时候,他看见桥下河心有灯,灯冷。
他摸了摸怀里的簿,簿角被水沾过,硬得像瓷。
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在祠堂墙上看见的那四句:“不入许,不扰民。
不争功,先立界。”
他皱眉,脚下一慢。
慢就对了。
他不知道对面的“快例”
在城里又行了一条。
他只觉得今夜风比昨夜重一点。
他不知,桥背处有一个人把袖里的空筒又塞给了一条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