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是他的敌人,它是他的“异”
。
他从别处带来的那一点与这片天地方生出啮合的“异”
。
异不被容,便成灾;异被容,便成用。
他要用它,不是用来吓人,是用来“引”
。
引弦,引气,引人心同呼吸。
炉里火稳了。
意志可为锤。
他把自己的思虑一点点砸成更细的“式”
,以“式”
为矛,挑他心里最危险的那条缝——恐惧。
不是怕死,是怕错。
怕错,就会退;退,就会让别人替他来当“心”
。
他不退。
他把“退”
的那点幽暗挑出来,丢进火里。
那幽暗出一声极轻的“嘶”
,熄灭。
他再挑“恨”
。
恨不多。
他恨过谁?恨过夜里那句没有署名的“白门不仁”
,也恨过自己在白门楼下说“晚了”
的那瞬。
他把“恨”
也丢进火里。
恨燃得不多,很快成灰。
他再挑“怜”
。
怜一挑出来,火暗下半线。
他不丢。
他把“怜”
放在火边,像把一瓣花搁在炉沿。
它不烧,它不冷,它在那里,提醒人别忘了自己还是人。
火有了炉,炉有了盖,意志为锤,式为炭。
黑龙盘在炉沿上一圈,尾巴探出去一寸。
那一寸,伸向井口。
井绢微微鼓起,又落下。
黄月英听见那一息,她并指按弦,使声不出院。
鸩在廊下轻轻侧身,把风引向廊角。
“他在过‘关’。”
黄月英在心里说。
恰在这时,院外忽然起了极细的一阵颤。
不是人,是“音”
。
像有人在很远处拨了一下弦,弦不是城里的,是城外的。
荀攸在外廊立刻竖起耳,许邶往城北迈了半步。
曹操在女墙上回头,看向州府方向。
那一拨很轻,轻到几乎可以当作风响。
可是郭嘉听见了。
黑龙也听见了。
它抬头,头上绒细的一层鳞逆了一逆。
那是外来之手,试弦。
不重,不急,试试而已。
他不接。
他不把外来的音拨回去。
他收盖半寸。
他对黑龙说:“这是你不认识的音。
你若去追,它会跑。
你若不动,它会自己走。”
黑龙没有去追。
它把头往炉胆里再探了探。
炉胆里不闹,它放心了一寸。
它把身躯再往内挪半圈。
它不是被困,它是自愿。
它忽然想睡——它很久没有睡过一觉没有被惊醒的觉。
它在井边打盹的时候,城里会有人唱歌;在庙钟下阖眼的时候,城里会有人吵架;在他心里躲的时候,他会去按弦,它就惊。
今天,火不烫,它便想睡。
“睡吧。”
郭嘉在心里说。
他把盖放下一寸,不是锁,是遮光。
炉边那瓣“怜”
还在,它不被关。
他把三句“粥棚在、公秤正、夜禁鼓”
又轻轻念一遍。
念给自己,念给城,也念给炉沿上的这条小龙。
黑龙睡了。
睡得像一块贴在盘心的小石。
它不再动,动也只是呼吸。
它竟然与庙钟同步了,一鼓一息。
黄月英抬眼,镜面上光纹一收。
“稳。”
她不说话,只在心里落一字。
火不可灭。
灭了,炉胆会冷,龙会醒,醒便会咬。
火不可旺。
旺了,意志会焦,身先伤。
那便再添一线“字”
的炭。
他把“路”
二字丢进去。
路,是“开渠、修桥、折巷、问名、请旌”
。
路一入火,火光不高不低,在炉胆里像一圈极细的光。
光走过,他觉得自己的冷刻上有一条细细的温线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