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这琴,妙。”
荀攸站在台阶下,压低声音对许邶感叹:“他不是在‘镇’城,他在‘调’城。”
许邶握笔的手稳了:“调好了,人就不乱。”
他抬眼瞥一眼郭嘉的背影,忽然想起昨夜那盏姜汤,心里莫名一热。
刘备在祠前停步。
祠门里的香火不盛,清水一杯。
黄月英从侧门出来,轻声道:“玄德公去吧。
桥那头的风大,扯着衣襟,别让冷干了。”
刘备一怔,笑着拱手:“谢。”
他转身,身影在祠门口停了一下,像把什么东西轻轻放下。
随后,他与关羽、张飞并肩而行,步出东门。
东门的地弦从他脚下经过,他没有踩断,只轻轻跨过去。
弦在他鞋底下出一记极轻的“噫”
,没有人听见,他自己听见了。
他对关羽道:“此去,少饮酒。”
对张飞道:“莫与市人争。”
两人齐声应“诺”
。
他回头,看城一眼,低声:“他以法,我以仁,盼后日两不相负。”
城上,鸩目送他们的背影,半息,转身,继续往北门去。
她没有话,只有路。
·
夜来得很缓。
夕阳斜照在刚收好的庙钟上,给钟面添一条淡金的线。
钟里没有铜,没有声;钟外有风,有弦,有人心。
“二更。”
黄月英提钟,按弦。
庙钟第一声落下,不响,却稳。
它像把一口看不见的气轻轻放到城心上。
郭嘉站在楼头,手按在“中仓”
的弦上,忽然觉得胸口那条黑龙伸出半寸舌尖,舔了舔他掌心。
他笑了一笑:“不抢,借你半分气。”
黑龙伏,像一条被安抚的猫。
“试鸣。”
他吐出两个字,轻如叹息。
东门井的弦先动,庙钟的孔位微降,井腔里的气被引到铜镜前,镜面乱光一收,反射入木匣。
木匣内壁的簧片应声,出介于“叹”
与“笑”
之间的音。
那音落在太学门楣上,门楣的瓦震了震,把音往市口推半寸。
北学的弦继起,学宫前的石阶生出一圈圈几不可见的水纹,像有人用手轻拍了拍城的肩膀:“睡吧,没事。”
西厩的弦再动,马厩里十几匹马同时叹了一口气,鼻翼的热气像一支支小小的白旗。
南祠的弦最后动,祠门的清水轻轻一晃,晃出一个“字”
——“稳”
。
不鼓,不角,不喧嚣。
城在极轻极缓的合鸣里,像一张轻被慢慢将人盖住。
孩子先睡着,老人跟着睡着——他们不是被催眠,而是记起了“夜该睡”
。
粥棚边的火被小心地压至星星点点,第一锅水煮沸,放下一把姜,给夜巡的人备着。
“龙脉为弦,星图为引。”
郭嘉低声复述,“城与人同呼吸。”
“军师。”
有人在他身后开口,声音极轻,是鸩,“北门桥头,有人拿小刀割弦。”
“拿下?”
郭嘉问。
“没有。”
鸩摇头,“我让他听了半炷香的钟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他把刀丢了。”
鸩说,“我让他去抬锅。”
她顿一顿,“人说,家在城北,有老有小,怕明日开渠把他家门口堵住。
我告诉他:先工后粥,第三日反过来。
他信了。”
郭嘉笑:“你比我会‘劝’。”
“不用劝。”
鸩道,“让他‘听’。”
他点头,转身看向远天。
云层再被夜抹了一遍,只余几颗锐利的亮。
北斗有一星微偏,帝星藏在更深。
星没有谁,星也不偏爱谁。
人只需要“引”
它,不需“逼”
它。
“许都的檄,还未回。”
荀攸步上楼,“但许都的‘心’,今夕应当已经听见了。”
“旌不急。”
郭嘉道,“我借‘字’先立在城心。”
他指向郡府门额:白纸黑字,“抚生送死”
四字刚贴上,墨未干,笔力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