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抹白了女墙,昨夜风把火星与血腥一并吹淡,濮阳城像一个刚退烧的人,额头仍烫,呼吸却稳了一线。
白门下的木架已撤,井栏边的细帛重新垂好,竹簧收声,黑水不再回响。
城门洞里,人流开始试探着通过:挑担的,推车的,抱孩的,皆小心翼翼,像在踩一块刚结痂的皮。
郭嘉立在州府门前的台阶,身后沙盘摊开,竹筹一根根插在方格里。
九府工图——门、井、仓、钱、祠、学、市、厩、沟——像一张被他按平的心电图。
许邶执笔记令,荀攸立侧,黄月英挽袖,鸩隐在廊影。
“今日三件事,”
郭嘉开口,声不高,却压得住风,“一,清道;二,清账;三,清心。”
他抬手指在沙盘上:
“清道——‘倒锁路’。
拆多余棚檐,移摊入市,封三处拐角,开两处直巷。
人流折回市心,声音进‘胃’,莫堵在‘喉’。”
“清账——‘暗仓秤’。
诸仓同秤,先偏一钱,偏向遗属;抚恤账白写黑算,账面给人看,黑账给自己看。”
“清心——‘回声井’。
禁童谣,不禁哭。
哭,是泄水;水不泄,夜里要涨。
井沿挂帛,竹簧收声,巡城止聚,不断人烟。”
许邶一笔一划落下,朱笔在“遗孤”
两字旁重重一圈。
鸩已无声退去,像一根针去绷某处躁动。
黄月英俯身把一只葫芦塞严:“风向东,井口朝西,可稳。”
“好。”
郭嘉点头,“再加一条——以工代赈。
修渠、修路、清沟、立桩,干活者给粟,不活者给粥。
今明两日,先粥后工,第三日起,先工后粥。”
“喏。”
许邶应。
·
清道,从白门外的第一道血痕开始。
十人一组的清扫队穿巷过街,铁锹、扫帚、灰箕碰撞出细碎声。
张辽领三百试锋,未披战袍,只束短甲,亲自站在最前。
他把倒下的箭杆一根根拣起,丢入麻袋。
一个孩子蹲在墙角,捡起一支完好的箭头,眼睛亮晶晶。
张辽走过去,蹲下,与他一样高:“这个不能带回家,会伤人。
拿这个。”
他掏出一枚铜钱,放在孩子掌心,“去买馍,给你娘半个。”
孩子怔了怔,重重点头。
孩子娘在一旁抹眼:“谢……张校尉?”
张辽摆手:“吃饱最要紧。”
有人悄悄看他:昨日还是温侯麾下,今日就领曹营旗。
看久了,目光里的疑亦慢慢退了一寸——他先弯腰,不先抬刀,手上没杀气,脚下有泥。
“把棚撤了!”
城东巷口,鸩的人已经动起来。
两家私搭的木棚挡在风口,昨天还躲风,今天就挡路。
匠户把棚檐拆下一半,顺手钉成一只简易担架,抬走巷里最后两具未认领的尸。
棚主不舍,口里嘟囔。
鸩看他一眼,那人便把话咽回肚子,抬手去扶担架的一头。
“把地沟开了。”
黄月英点在青砖缝,“这里泥堵。
再过半日,臭气起,童谣又要有话讲了。”
匠户照做。
她又把风器的最后几根马尾丝绕紧,葫芦口塞实,“昨夜的‘鬼神之音’,今日收于‘庙钟’。
午鼓初,更鼓半,报时,不扰民。”
巷子深处,老妇背着空桶到井边,手指才搭上井绳,就被巡城的丁甲轻轻止住:“今日先排遗属。”
她把话咽住,退到阴影里。
过了片刻,有人把一瓢水递给她,“先润口。”
她接过,没说谢,眼泪却先落下。
·
清账,在城西大仓揭开。
午后阳光斜照,仓门口人头攒动。
白榜贴得密密的,名字一行行,后面跟着抚恤数。
一个寡妇挤到前排,双手颤:“我家男人叫赵二,昨夜……”
看榜的吏员照着字念:“赵二,西屯第五队,战殁,抚恤粟五石、绢一匹、盐一斗。”
她点头,咬唇,塞着哭声去领。
队伍里,有人低声嘀咕:“二十石的秤,怎说五就五?短了可别怪我嚷。”
话刚出,队尾一阵静。
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