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尽头,是郭嘉的脚步。
他没有带太多人,只有荀攸与两名亲兵。
他站在秤旁,抬手,“换秤。”
仓丁们面面相觑。
许邶把“公秤”
抬来,另一名匠人取出一个方匣,从匣里依次拿出砝码与纤衡:一斤、一斤、一斤,秤心用槌轻敲,声干净。
郭嘉弯下腰,把仓内旧秤砣翻来覆去看了一遍,指尖在砣心一按,按出一小块污黑的软。
“掏心砣。”
他淡淡两字,身侧亲兵已将仓正与掌秤的帮闲扣住。
仓正脸色煞白:“军师明鉴,这砣是旧时留下的,我不知啊我——”
话未尽,郭嘉抬眸看他,眼神不重,落下去却像一片薄冰压在喉头,“不知者,罚三;知而用者,罚十;掏心者,枭。”
他指尖一转,指向人群中的一张苍黄脸,“你,出来。
昨夜你在西栅口‘兑秤’,我看见你把铅屑装进袖。”
那人腿一软,伏地:“小的错了,小的错了——”
人群里有人嘶一声,更多人冷眼看着,不说话。
郭嘉摆手,“拉下去,枷示三日,赔粟十倍。”
仓正急道:“军师,枭——”
郭嘉截他:“你该谢他求情。”
仓正这才噎住。
荀攸上前搜钥,取印,抄账。
许邶朱笔点到“仓正”
一栏,写上“夺印,停职,听候处置”
。
新秤上,粟一斗斗倒进麻袋,袋口绑紧,写名,交付。
寡妇赵二娘抱着粟袋站了半天,才反应过来要走。
门口张辽让出路,伸手扶了一把,未说话,只有一记军礼——短而正。
赵二娘眼圈更红,低声道:“谢。”
张辽也没应,转身去搬下一袋。
“粟还要往下、往里走,”
荀攸在郭嘉侧耳,“城西的厩、城南的学,皆缺。”
郭嘉点头,“半夜,午时结。
账要白,心要黑。
黑账里记一条——今日夺印之仓,三月不得收‘好处’。”
他顿了顿,“许邶,把‘暗仓秤’的式写成八条,明日晒在市口,每条下落一格小字:‘短秤者,十罚;偷心者,枭。
’”
“喏。”
许邶抬笔,心里紧,又觉痛快。
·
清心,是最难的一件。
刀与秤翻来覆去,都比不过一句话入心快。
昨日童谣禁了,今日风里仍有旧音。
井边,几个孩子没忍住,拍了三下,老妪一声呵斥,“不许唱!”
孩子吓得缩脖。
郭嘉换了便衣,独自拄着一根竹杖,绕到井边。
他没喝止老人,也没训孩子,只坐在井栏上,指尖扣井,三下,极轻。
井腔回音稳稳落下。
孩子们怯生生看他,他也看他们,笑:“唱别的。”
“唱什么?”
一个男娃鼓足勇气问。
“唱三句,”
郭嘉慢慢抬手,“第一句——‘粥棚在,饿不死’;第二句——‘公秤正,短不会’;第三句——‘夜禁鼓,睡得稳’。”
孩子们面面相觑,觉得不好玩。
郭嘉眨眼:“唱快些,拍手换花样。”
他先拍,拍得碎碎的,像撒豆子。
孩子们也拍起来,一拍、两拍、三拍,节子一对上,嘴就轻松。
老妪站在一旁,扇子拍着腿,不觉也跟着摇头。
“你们昨日唱的那曲子,”
郭嘉收了手,声音忽而正了一线,“是刀。
刀不必天天摸。
会用就够了。
今天唱这三句,是命。
命要天天念。”
孩子们不懂“命”
。
他们只记得“粥棚在,饿不死”
,就跟着念了两遍。
念到第三遍,井边一个落魄书生听见,忍不住笑出声,又立刻收住。
他抬眼看郭嘉,像忽然认出人是谁,忙要起身作揖。
郭嘉摇头,给他递了一瓢水。
书生双手接住,眼睛红了红,“谢军师。”
“谢就不用谢了,”
郭嘉站起来,竹杖点地,“明日在太学,请你讲两句。
童谣伤人,书要救人。”
书生一怔,连连称“敢不从命”
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