枯河滩的风在清晨最硬。
砂砾被风一层层推开,像露出骨头的地皮。
昨夜刻得很深的车辙还在,边缘被寒气冻出钝亮的棱。
远处尘头起落,像一群被拖着走的影。
夏侯渊勒马停步,抬手。
队列立刻沉下去,旗卷、鼓缚,盔面用泥抹暗。
偌大一支军,外壳看上去依旧狼狈,步履却齐,像把刀收在布套里。
昨夜的“神谕”
仍在执行——不筑、不守、不言战;背风而坐;辎车刻痕“好看”
。
他把心里那股子往前扑的劲压住,盯着风把砂粒推成的细浪。
他知道,真正的鼓点不在自己手里。
三骑飞来,带着晨霜。
亲兵献上竹简,黑漆封蜡,简面两字——神谕。
夏侯渊拆开。
——“赐胜”
。
两字,像把刀背轻敲他的指骨。
他看完下面短短几句,嘴角抽了一下,还是点头。
副将凑近:“将军?”
“赐胜。”
他重复一遍,“把后队的两排旧甲卸下三成,霜白处涂泥。
再抽二十车老粮,撒三车,弃两车,余者破袋。
前斥候撤出可见处,换老弱装扮,不许逞能。
不许杀。”
副将一怔,旋即应下。
命令沿队列悄无声息地散开,像风把一张网推向更远。
很快,枯河滩上出现了“败兵”
该有的痕迹:碎甲、断枪、溢出的陈粮。
它们排列得不整齐,却处处“顺眼”
。
——
追风而来的张辽,又一次勒住马。
前方的曹军仍旧狼狈,背风而坐,像被风推扁的一线人影。
脚边“新鲜”
的败迹斑驳,陈粮的腥甜味顺着风钻进鼻腔。
他翻身下马,拈起一把粮粒搓开,指腹留下一层淡粉。
副将道:“看着像是今晨撒的。”
张辽没答,抬眼望向更远。
枯河滩宽到让人心里空。
败迹一路延伸,像有人用拙劣的笔在地上画了一条“胜利”
的路,专为追兵准备。
他把粮末在舌尖一点,泛苦,且冷。
他忽然想到并州雪崩的早晨:雪面光洁,阳光很好,看上去像胜利。
只要走快半步,整座山便塌在脚下。
“报!”
前斥候飞驰而来,“前五百步有破车两辆,随行护兵七。
看样子护不住,弃了。”
副将一喜:“天赐!”
张辽摇头:“慢。”
他把目光停在车辙的边缘,那些辙纹深浅不一,可重叠得过分顺眼。
真正的溃逃,辙线会乱。
这里只有“好看”
。
他抬手,“步骑拉开五十步距,分队而进。
弓弩在外,枪在内,不许并骑。
先看两侧。”
风从侧面掠过,带起草根里一点金属的亮。
亲兵俯身探去,旋即回来:“草根有细钉。”
张辽眼底的阴影更深。
他知道这不是杀人的钉,只用来“记路”
。
记他们什么时候到,走了哪条线。
“传。”
他低声道,“凡见弃物,不捡。
凡见溃兵,不追。
先活着,看完这条‘好看’的路。”
——
濮阳大营,陈宫第二次拦在辕门。
他一夜未眠,眼窝青,手里捏着三张匆忙摹来的碑文拓片:一张写“河不食人,人自食河”
,一张写枯水年的粮价,最后一张几乎看不清,是村人记了某年“河下有火”
的传闻。
亲信们一路抄到手指都被石棱划破。
吕布披甲上马,戟在侧,笑意锋利。
陈宫拦在马上,沉声:“明公,曹军败状太整齐。
弃甲处血迹直,辙纹‘好看’,枯河滩一线多古碑,碑上多谈‘河下之火’。
此皆不祥。”
吕布一笑:“公台又怕了?你看他们那副样,孤今朝不提头来见你,便是懦夫。”
陈宫按住心头的无力,仍拱手到底:“愿留半日,以探确证。”
吕布轻轻一夹马腹:“半日?孤半日之内,提他们的旗来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