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一片死静。
荀彧目中骤亮又暗,程昱眼底的冷光第一次有了波动。
夏侯惇冷哼:“你倒是把自己的命押得干净。”
“我若死,此阵崩。
主公若疑,今日便可行刑。”
郭嘉淡淡,“但我劝主公,不必杀我,应当用我。
一来,‘狼锤’用足三日,兖州之门可开三成;二来,有我为阵眼,主公日后欲窃天下之气,方有器可使。”
他把“天下”
二字说得极轻,像夜里雪落在盔顶的声音,轻,却让人不由自主把背直了一线。
曹操面上没有一丝波动,心里却像在最冷的河水里摸到了一块烫手的石。
他短短吸了一口气,吐出两字:“够了。”
“主公!”
尚书台跪前一步,“此道太险——”
“险不险,由我。”
曹操抬手,“军师病体,今日言尽于此。
——诸将散去,按令行事。
文吏留半,今日午前,‘挂正’。”
“诺——”
齐声震动帘影。
众人分流而出。
典韦最后走,经过郭嘉身侧时,铁链轻轻碰到案角,出一声很轻的叮。
他回头看郭嘉。
郭嘉点一下头。
两人都没有笑,也没有寒,只把那一声叮收在心里,像收住一枚将要落地的钉。
帐内只剩曹操与郭嘉。
雪声很小,火声更小,只有灯芯偶尔出一声轻微的“啪”
。
曹操忽然问:“你刚刚说‘姜温无味’,从什么时候起?”
“昨夜。”
郭嘉答,“再早一些也有,只不明显。
近来更甚。
茶也是,饭也是。
眼里看见的哭,心里也不动,只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他笑了一下,笑意像刀背擦过鞘口,“代价而已。”
“代价。”
曹操重复。
他抬手,揉了一下自己的鬓角,半缕白更清楚,“我也付代价。”
“你那是‘怒’。”
郭嘉轻声,“我的是‘人’。”
曹操沉默片刻,忽然上前一步,垂肩问:“门开三成,你要我的‘吼’。
我如何吼?”
郭嘉低声道:“不是嚷,不是杀,是‘名’。
——王师不扰民。”
他把四个字一字一字压下去,“要挂正,要让她们看见。
主公的‘吼’,是把这四个字推到天底下去。
狼最怕的,是人心不乱。”
曹操闭了闭眼,睁开:“我会吼。”
他转身出帐。
郭嘉留在原地,靠着案沿坐了一息。
他轻轻按住胸口的环,冷而薄。
他把图卷重新摊开,指腹在“门”
的位置上缓缓摩挲。
那不是祈祷,也不是犹疑,是把自己的心跳调到与图上线条相合的频率。
外头传来夏侯惇在门口吼人坐下的声音,传来于禁分姜汤的命令,传来张辽调度护线的短促口令。
声音一条条汇拢,像河面上不同方向来的风,最后在某个点上旋成漩。
半个时辰之后,荀彧折回。
帐门外,他站定,轻声道:“奉孝,甫才我想了一路,有三问,若你愿答,我更放心。”
郭嘉转头:“请。”
“第一,你可有拿不准的时候?”
“有。”
郭嘉道,“人心拿不准,天道拿不准。
唯一可以拿准的,是‘度’。
所以我才要链、要柜、要印、要灯。
这些看得见的东西,是‘术’,拿来约束看不见的‘道’。”
荀彧点头:“第二,你的‘窃龙’之术,是否真能长久?会不会有一天,它反噬你,反噬天下?”
郭嘉看着他,缓缓道:“会。
它本就会。”
他抬起手,像在空中描摹一个看不见的圆,“所以我需要文若。
需要你把‘法’立在‘阵’外,把‘德’立在‘术’上。
日后若有一天我失了人心,你便用它们来掣我。”
荀彧眼中一痛,却笑:“这是第三问的答案了。
——第三问,是‘你要我做什么’。”
他抬手,庄重作揖,“我去‘挂正’。”
郭嘉也笑,笑极淡:“劳文若。”
荀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