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身去。
走出三步,又回头,目光深处有摄人的明净:“奉孝,别忘了你还是人。”
郭嘉没有答。
他把那句话放进胸腔里,与那枚冷环并排。
两者互相抵住,互不相让。
午时之前,许都与诸城的白帛一一挂正。
背面所有“夜封害民”
的黑字被风掀开,露出空白。
有人抬头看帛,有人端起姜汤低头坐下。
城里铁匠铺重新敲响,孩子在巷口被母亲按住肩,男人挪柜离线,链在足边一亮,退一步,柜便稳。
临河的风寒里,四个字慢慢站直,不再倒挂。
它们从城到城,从门到门,以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把人的心一点点裹住。
第三日未尽,的狼旗又换两面。
他的骑兵在雍丘北门外盘了一圈,挑落一面“王师不扰民”
的仿帛,在背面狠狠添上“害民”
二字,然后挂回去,笑声掠过城楼。
他不知道,城里新挂正的一帛,已让许多人看见“背面没字”
的样子;他不知道,门内的姜汤比昨夜更咸半分,坐着的人比昨夜多出一排。
他只觉得今夜风更硬些,马鼻子喷出来的白气更重些。
黄昏,雍丘东门外传来一声铜钲。
钲声低而长,像有人从河底拎起一团黑水,向北甩。
陈二在骑队后缓缓回头,看了一眼城上正挂的白帛,微微眯眼。
他知道,对手开始出手,不是剑,不是矛,而是四个字。
他轻轻一笑,笑里并不全是轻蔑,也不全是赞赏。
他对身侧的高顺道:“狼要咬得更深些。”
“咬哪里?”
“胆。”
陈二答,“把胆挑尽,他便要‘吼’了。”
夜色合上,风把火味与雪味洗淡。
中军帐里,曹操立于沙盘前,轻声吐出了一口气。
这一口气很像昨夜那一口,却更短,更稳。
他低低地说:“吼。”
四城同时击鼓,门楼上帛带一齐向外鼓起。
文吏传诏,军中传令。
自许都至陈留的路上,绢帛像夜里点亮的窄灯,一盏接一盏。
风从它们之间穿过,碰出很轻的簌簌声,仿佛远处有兽在换气。
郭嘉坐在案后,他把绢图卷起又摊开,摊开又卷起。
姜汤在手边,他再抿一口,仍是“温”
,仍无味。
他把盏轻轻放下,闭上眼,在心里把许多线抽成一根,系在“门”
的边上。
他听到外面每一声鼓,每一个链环砸在地上的点,每一口姜汤被吹开的热气。
他微微笑了一下,笑极淡,像夜里一枚无人看见的星。
“来吧,奉先。”
他在心里说,“把‘锤’再落重一点。”
他的手指轻轻叩在案上,叩出三下。
第一下是“狼”
;第二下是“门”
;第三下,是“收”
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