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诺。”
火势终于落下去。
烟压低,像一根黑绳压在营口与夜的交界上。
雪被烤化了一层,又被夜风一吹,再结一层薄冰。
营里“叮叮当当”
的铁器声一阵接一阵,像在暗处敲着人的心。
“传令。”
曹操沉声,“兵不得入民宅;民不得入军营。
违者,按军法。
——夏侯惇,守门;典韦,看线;李典,于禁,昼夜巡线,通宵不息。
张辽在何处?”
“在外巡火。”
李典答。
“叫他回来。”
曹操道,“我要问他一句‘快’。”
话落,一名亲卫凑近,低声:“主公,营外跪求者中,有诸吏家眷与乡豪亲属。
她们要见主公。”
“见。”
曹操道,“只见十人。
其他的,给‘坐’。
告诉她们:三日为急,三月为期。
三日给前线,三月护城里。
今天第三日未尽。”
亲卫退下。
帐门掀起又落下,风压着火味扑进来,又被灯芯短短的光挡回去。
这一夜,急报仍在下。
雪片一样的白纸贴在门柱与墙壁,贴到没有空隙,后贴来的叠在前一张上,边角里都藏着“急”
的钩。
有人偷偷在纸角上写了一个小字——“娘”
——写完又用袖子抹了,抹不掉。
夏侯惇把跪着的十个人带进帐。
她们眼睛红肿,衣摆湿硬,膝盖上粘着泥和雪。
第一位说不出话,只会点头。
第二位说:“成皋是我娘家。
我夫君在陈留。
我不知道先救哪边。”
第三位抓着衣襟,指尖青:“夜里有人穿官甲,挨家挨户敲门,说‘庙要收银’。
我们把家底都压在门板下,怕被搜。
我儿在东缗当兵,他说他敢打……他才十五。”
曹操听着,不插话。
他不安慰,也不训斥。
他只是一次一次点头,每点一次,亲卫便在案旁记一笔。
他忽然问:“你们见过倒挂的白帛没有?”
第四位妇人吸了一口气,眼泪又涌出来:“见过。
背面写‘夜封害民’。”
曹操看着她:“那不是我们的帛。
我们的帛只写四个字——王师不扰民。
背后没有字。”
“我们不懂。”
第五位妇人小声说,“我们只看字。
看见字,就信了。”
“所以要把字挂正。”
曹操道,“挂在看得见的地方。
让你们知道,王师只杀‘贼’,不杀‘人’。”
她们又哭了。
这一次哭没有上一回那么刺耳,像把心里淤着的一团东西往外挤。
典韦递姜汤,夏侯惇把粗大的手掌别别扭扭地放在桌角,像怕桌子突然塌了。
送走这十个人的时候,外面又来了一个人。
不是女人,是一名披甲小将,甲上满是灰,脸却很干净。
他跪下,双手举过头顶:“主公!
末将愿请回援陈留!”
“你是哪部人马?”
李典问。
“陈留乡子弟。”
小将答,眼里有一股让人即刻想到“快”
的亮,“家在城南。
今日若不回,明日便要没了。”
“军法如何?”
于禁低声问。
“军法从事。”
小将竟也低声答。
他以为自己要被斩,便把头埋得更低,“末将愿死。
但末将愿先回一趟,再死。”
帐中一静。
火光烘在小将的颈后,烤得那一小片皮肤红。
曹操看着他,看了很久,忽然把手伸过去,把小将的盔往上一扶:“抬起头。”
小将抬头。
眼睛里一半是火,一半是雪。
“你回不了。”
曹操说,“你若回,陈留的门,就真没了。
你留在这,替你的家守成皋,守东缗,守雍丘。
陈留会围。
围住了,我们会解。
解不了,我们会再围回来。
我们是王师。”
小将的喉结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