便压了过来,像潮冲过沙。
是跪着的人群在抬头,在问天,在自问。
“军令。”
曹操终于开口。
他的嗓音紧,却不高,“夏侯惇,带一队人,去门外维持秩序。
先记名,后汤。
谁哭,谁吵,给她坐。
李典,于禁,各自出一半人手,易甲为布,分到路口与水边,护行人,不许兵器外露。
典韦,掌链,退一步为度,有人撞线,拿下,不许打。”
“喏——”
三声应令,落在地上有回响。
曹操转身面对沙盘,手指在地图上分明地划了四道线。
他说“陈留暂缓,濮阳不回,东缗就势避锋,雍丘派骑绕远接人,成皋必稳。
所有求援文书,全部归档,贴在帐外右柱。
让她们看见我们在做事。”
“主公。”
于禁抱拳,“若她们要一个‘快’字呢?”
“给她们一个‘坐’字。”
曹操道,“再给她们一口汤。”
他停了一瞬,补了一句,“这是我曹某人的‘快’。”
说话间,又有两道军报雪片一样塞了进来。
一个说“开封东门自坏一丈”
,一个说“东郡小吏夜挪关防”
。
每一纸都像一只小小的火萤,把帐内的空气照得更冷。
“报!”
门声一紧,一名浑身带着焦味的斥候踉跄入帐,面皮被烫起了泡,“北寨第五列军帐走火,火借风起,烧到校事府外,火头向东,怕要……”
话没说完,一股热浪便从帐外扑了进来。
外营的夜忽然亮了,像有人把黑天划开一条口子,火舌从那口子里伸进来舔了一下每个人的脸。
帘影一晃,夏侯惇人已经不在柱下,典韦拎链子一步跨出,铁环砸在地上,叮的一声,像给混乱量了尺。
“水囊!”
“退线!”
“割绳!”
指令压在火声下往前滚。
有人喊“风向东”
,有人喊“先救中军旗”
。
一杆黑底白字的“曹”
字大旗在火里抖了一下,像一个人胸口抽了一口闷气。
“帅帐要不要撤?”
李典问。
问出口,眼睛却看住了曹操的唇角。
“不撤。”
曹操抬手,掌心向下,像是在火面上按一按。
他把披风解下丢给左右,“我在这。”
“主公——”
于禁咬牙。
“火烧的是外寨。”
曹操的声音出奇的冷静,“要烧,就让它烧一圈。
烧出一个‘围’,火围住火,心围住心。”
外头的火真的像在听话。
风略偏,火沿着第五列军帐外缘滚,帐绳被割断,倒下去的帐篷当了火堤,火舌在堤上舔了几下,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脖子,气势慢下来。
夏侯惇在火里冲了一遭,半边眉毛焦了,扯开嗓子吼:“撤旗!”
声音像铁敲在铁上,脆而响。
中军旗退开的瞬间,火像被抽走一条筋,倒了一头。
帐中人都出去了,只有曹操还站在沙盘前。
他盯着“陈留”
“濮阳”
“雍丘”
“成皋”
四个字,眼底的黑井更深了一线。
火光映在他脸上,照出他鬓角一缕白。
那缕白不是火变的,是火照出了原本就有的东西。
典韦回身跨入帅帐,掌心还带着炙热。
他站定,铁链搭在臂上,低声:“主公,外火受住了。”
曹操点一点头:“好。”
“可门外的人……”
典韦犹豫了一下,眉间的血丝更红,“有人趁乱要闯。
说‘再不回援,家就没了’,说‘庙收银’。
我按了线,没打。
可她们的哭,像刀。”
“哭会停。”
曹操道,“刀会钝。”
他抬眼看向门外,“把‘求援文书’贴得更低一点,让她们能看见。
让她们知道,我们在记。
把姜汤再熬一锅,盐多半分。”
典韦应下,转身时忽听曹操又道:“再去一句话,吩咐营门:‘王师不扰民’四字挂正,谁敢倒挂,砍旗,不砍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