了动,硬生生把一口血咽了下去:“末将,领令!”
人退了出去。
帐里只余一盏灯。
曹操终于坐下,坐到那张被火烤得有一点温的椅子上。
他伸手按住鬓角,那一缕白像刚从黑里冒出来,拽不回去。
他忽然笑了一下,笑得很浅:“今天我吼了两次。”
夏侯惇沉声:“吼得好。”
于禁也道:“吼得该。”
李典却看着曹操,把欲出口的话生生停住。
他想说“主公太瘦了”
,想说“头白了”
,想说“奉孝在哪儿”
。
这几个念头都转了一圈,最后化成一句规矩的话:“主公,三日已尽。
盐木石已达前线。
请示——是否再行一轮‘快’?”
曹操没有立刻答。
他目光落在一角,那里叠着三封印着朱砂的封缄,是今早他亲手写的密令:“三日为急。
三月为期。”
他缓缓合上眼,又缓缓睁开,像在黑与白之间用指尖摸了一摸。
“请军师。”
他忽然道。
夏侯惇与于禁互视一眼。
李典应了:“末将亲自去。”
“去。”
曹操抬手,“就说——帅帐要一口‘度’。”
李典抱拳而出。
风雪打在他脸上,很快冻成小小的刺。
他跨上马,带着两名亲卫,沿着已经被火烘干的一道泥路往许都的方向去。
时间像被火烤软过,又被雪冻硬过。
外营的火终于完全熄了,夜里剩下炭红的一层底。
跪着的人渐渐散了,散得慢,像从一块硬饼里一点一点掰下去。
姜汤的锅换了第三次,盐加了半分,生姜也加了半分。
兵士们的脸在灯下露出很细的一道疲色,疲色下面是一道更细的硬。
李典去了不到两个时辰,回来的时候,披风上带了许都的潮气。
他进帐,跪下,把一封回书双手举上。
曹操接过,拆线,抽纸。
纸上字很少,只有九个字:“军师病重,静养。
谁也不见。”
帐里忽地没了声。
雪还在下,火底下的炭偶尔出一声很轻的“啪”
,像有人在黑暗里弹了一下指头。
夏侯惇的指节在刀柄上慢慢收紧,指骨一节一节立出来。
于禁的眼睫毛上沾着两粒雪,雪没化。
典韦看着链上那道刚勒出的白痕,白里有一点点血色,血只有小小的一星,是刚才火里溅上去的。
曹操把那张纸看了三遍。
第一次时眼神里还有火,第二次只余黑,第三次,黑里浮出一点白。
他把纸放下,手背在桌沿上来回磨了一下,磨出了一道很浅的痕。
他忽然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鬓角,手掌在黑里掠过,掠出半边真正的白。
“主公……”
于禁开口,声音极轻。
曹操没有看他。
他看着沙盘,看着那些被红子密密点住的地名。
濮阳在烧,陈留在围,雍丘在叫,成皋在咬。
营门外“王师不扰民”
的白帛在风里一合一合,帛背没有字。
火烧过的地方黑得亮,雪落下去又化。
夜里有一小阵风从帐缝里进,又从灯焰上走过去,使灯焰向左偏了一指宽,随即又回正。
“传令。”
曹操终于开口,字一个一个咬出来,“夜半前,军议。
各部主将到帐。
——再传令:许都‘底线四不可’,谁也不许动。
告诉她们,我看见了。
我在这里。”
他顿了顿,把最后几个字压得很重,“我,曹某人,在这里。”
“喏——”
命令传出去。
夜还没走。
雪还在落。
帐外火烧过的黑地面翻出一层冷白,像有人在掌心里撒了一把盐,又把手握紧。
曹操独自坐在地图前,背影像一块刚刚从火里伸出来的铁。
他伸手去够旁边的水,水已经凉了。
他没有喝,手悬在半空中,忽然又放下。
他在地图上找“许”
字,指腹轻轻按了一按,像要从纸里把什么东西按出来。
按不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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