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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抬手去揉,越揉越清。
“荆州线。”
卫峥淡淡,“你夜里兑过银,走的是驿,你手上还有油。
你握过‘白帛’,帛角有记。
你拿着新样丝票,却走的是影子柜的路。
——你胆肥。”
青衣仔猛地起身,手下意识朝腰里摸。
两名都吏一个“拍”
,一左一右扣住他腕。
扣得很轻,轻到他觉得只要再狠一点就能挣脱。
可是他没有再狠。
他的眼里闪了一下,像一尾鱼撞到篱上。
他知道,楼口那两枚“王师封签”
,收笔短,短得让人不敢硬撞。
“请坐。”
卫峥看向陆稷,“陆掌,今夜借你坐一局。”
陆稷把骰收起,手指略微一紧,又松开。
他看了一下鸩,又看了一眼那盏半卸了罩的灯。
灯把他眼底的黄照得更淡了一点。
他笑起来,终于像他在洛阳写下第一笔“大账”
时那样,“借。”
(暗影视觉·鸩)
我手里那支短笛,被我敲了桌边一下。
声音极轻,像一根针落在绵上。
陆稷的眼神在那一刹变了。
他知道我不是来赌的。
我是来问他的账。
“陆掌,”
我说,“你几时在南门驿换过枕?”
他没装糊涂。
他把食指在耳背挠了一下,挠下一点细粉,“昨夜。”
他顿了顿,“前夜也换过。”
“你手上,一直有盐。”
我抬眼看他,“你在盐里活,盐把你记得比谁都清。
——你不用怕。”
“我不怕。”
陆稷微笑,笑意真,“我只是心里有点空。”
“空哪里?”
“空在我没看懂一件事情。”
他把旧骰转了一圈,“照影柜关了灯,我以为‘快’的人会去找更快的路,赌就是更快,柜就是更快,驿更快。
——我没想明白,为什么你们要来‘云来’借灯。”
“借灯,不借罩。”
我把话重复了一遍,“灯借出来,罩子还你们自己。
你们要不要罩,随你们。
——我们只要让光照在盐上。”
陆稷沉默了一瞬,忽然低笑,“你们要把‘影’照薄。
影薄,才显‘名’。”
我点头。
他把骰盅推到我面前,我不接。
我拿出一张空白的丝票,把“安印”
按在上头。
安印收笔短,印在纸上,像一尾停着不动的鱼。
陆稷看着那尾鱼。
鱼的尾巴上,有一根金丝微纹,纹里藏着盐星。
“陆掌,”
我压低声音,“今夜你要输一局。”
“输?”
他挑眉。
“输在你一直赢的地方。”
我盯着他手里的旧骰,“赌的是‘短账’,输的是‘懒账’。
你要替我输给‘白帛记’。”
陆稷忽然笑出声来。
他笑起来,很年轻,像一支新削的笔,“好。”
局就这么摆开:照影柜借灯,王师封签立在楼口,云来不关门,但半盏灯去罩。
桌上只押一个字:快。
青衣仔被按坐回位子,另外两个指腹有盐的男人也各自“请”
了一只白瓷碗。
三只手印齐齐摊在桌上,凰尾、盐星、安印印影,像三条细鱼摆着尾。
陆稷把旧骰轻轻一摸,那骰在他掌里打了个寒颤。
他把骰往桌上一抛,人却把目光抛过了那颗骰,抛到青衣仔袖里那一缕白帛角上。
白帛角上有极细的引线。
引线穿过袖缝,往里头系着一块薄薄的木片。
木片上刻了一个字:记。
白帛记。
“云来”
的掌柜在门口扯笑,心里一寸一寸往下沉。
他以为今晚换灯,是冲柜来。
没想到来的是冲“记”
。
“记”
不是账,“记”
是路。
记住路的人,夜里不怕黑。
他忽然懂了:照影柜关灯一夜,不是让人看不到路,是让走暗的人彼此看见。
“收。”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