懂账,也懂局。
他落魄,因为他知道水该往哪儿流,现在不让流,他就闷。
我捻起一枚“飞签”
,签背金丝略凸,手上一抚,盐星轻轻蹿出来,像鱼儿在纸下掀尾。
我笑,把签往桌上一按。
对面的青衣仔看我一眼,冷笑,“女客也玩?”
“玩一点慢的。”
我把签退回他手里,“今晚玩‘问’。”
“问?”
他愣住。
“问胆。”
我把袖口抬到手臂一半,“问谁敢夜里兑银却白日来赌,问谁敢拿着‘安印’在暗灯下押大,问谁敢让盐星在指腹上干。”
我说的时候,目光不看他,落在陆稷耳背那一点粉上。
粉藏着水腥气,是昨夜南门驿的灰。
灰不会改名。
青衣仔心里一缩,嘴上还硬,“姑娘说笑。”
“我不说笑。”
我把另一只手里的短笛含在唇边,笛不响。
笛身微凉,凉到把我的心绪搭在一根线的上头。
我看出去,卫峥已经在楼梯口。
楼口两侧各立一人,袖里藏着“王师封签”
。
封签收笔短三分。
短,让人看见“正”
。
今晚要让“正”
进赌坊。
卫峥走了第三步,云来楼下的堂主才看清他眼里那点锋。
那不是赌徒的狠,是军里久练的直。
直不砸桌,直在刀上。
他把手一抬,“云来”
掌柜鼻尖出了汗,笑得比平日更勤,“贵客临门,要茶?”
“茶不用。”
卫峥淡淡,“只要借一盏灯。”
灯?
堂主一愣,抬眼看那盏罩天心的大灯。
卫峥笑了一下,“借灯,不借罩。”
一刻后,二楼的灯罩被卸下半边。
琉璃的冷光一倾,像井里掬起的水,“云来”
头顶第一次这么明。
明得所有人的眼睛都眯了一眯。
明得桌上的粉、筹、签、盐星……一线线,一点点,都露了底。
鸩轻轻把短笛放下,指腹在桌沿一点。
那一点看不见的粉,顺着木纹蔓延,勾了一条窄线,窄线与灯光一合,像水面上起了一层浅浅的波。
陆稷把骰盅轻轻撂在桌上,盅底与木面一碰,出“咔”
的一声清响。
清响之后,他忽然笑了,笑里有一丝自嘲,“诸位今夜想赢,先问问你们的手。”
青衣仔冷,“问手?问什么?”
“问你指腹的涩。”
陆稷慢慢抬起手,摊开自己的十指,“我的手也涩。
盐是好东西。
盐能保肉不腐,也能保‘账’不烂。
可盐留在手上久了,手就被记住。
被记住的人,赌不疼。
——只疼在账上。”
鸩看他一眼,知道这“财神”
已经在往我们这边偏。
偏的不是情,是势。
他知“快”
与“久”
的差。
影子柜的“快”
,照影柜的“久”
。
今夜这一盏灯,就是要让“快”
的人把“快”
露出来。
卫峥在楼口打了个响指。
两名都吏提了一只小木匣上来。
木匣开,里头摆着三只白瓷碗。
碗里什么也没有。
都吏把碗倒扣在三人的面前:“请。”
青衣仔愣了,“请我做什么?”
“请你把手放进去。”
都吏笑,笑意不至牙缝,“天子之下,王师立‘照影柜’,白日兑银,问名。
夜里赌博,不问名。
——今夜我们换一个问法:不问名,问‘印’。”
“印?”
“盐星。”
都吏把碗掀了一寸,碗边抹着极薄的一层油。
油里混了一点看不见的粉。
指一入,粉就起,附在盐上,显出极浅的一圈纹。
那圈纹像凰尾。
青衣仔的脸在灯下白了一瞬,硬把手往碗里摁。
出来时,指腹上果然起了一个浅浅的“凰尾纹”
。
那纹一亮一暗,顺着皮的纹理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