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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账本如何?”
郭嘉问。
卫峥从袖中抽出一卷薄册,翻开,是密密的字与极精的数字。
每一条账目旁小注,写着“可丢”
“可露”
“可封”
“可假”
。
他指着其中两笔:“徐州边口的货,已转走一半,另一半照原价收,不加一钱。
濮阳‘空仓’里,置了‘半仓’的虚。
若陈宫入城,他会看到我们忙乱的痕迹,会以为我们必然补这半仓。”
“再放两条鱼。
小的,快的,腥一点。”
郭嘉看着他,“让他咬得更狠。”
卫峥点头,眼里亮起一线锋。
“遵命。”
荀彧瞥他一眼,心下暗道:这年轻人,骨子里已有奉孝的影子。
他合住目光,不再多言。
雨又大了一层。
风从帐缝里钻进来,带着泥腥撞在灯焰上,灯焰压成一条线。
郭嘉的胃里一阵冷,像是有一口冰汤从咽喉里刷下。
他端起一盏温得不太热的茶,抿了一口。
茶里该有苦,却什么也没有。
他放下杯,指尖在杯口停了一瞬,像是要记住这种空。
“奉孝。”
曹操忽地道,“我有一句问你。
你方才说‘人心之汤’。
汤要不酸不腥。
——那我们这些年杀的,算什么?”
郭嘉看着他,眼底没有躲。
“药引。”
他顿了顿,像给这两个字找了一个更稳的位置,补了一句:“也是未来的清账。”
曹操沉沉地“嗯”
了一声,不再追问。
雷声远了一些。
雨也从疾转缓。
罗盘还在郭嘉的指下,裂痕沿着指针生的方向延伸了一星。
他把它收起,重新放回匣中。
匣盖合上时,出极轻的“咔哒”
,像某种机关被扣住。
“诸位各归其位。”
他挥手,“按照撤退令行事。
记住——所有‘败’都要明亮。
败得干净,败得漂亮。
败得让对面不由自主地往前送。
三日后,我要看见罗盘的第二道裂。”
“遵命!”
众将齐声。
应声之间,帐外的战鼓已换了节奏。
那节奏在雨中显得更紧,像一群野兽在林中穿梭,偶尔露出刀锋般的一角,就又没入黑暗。
人散去,帐里空了大半。
只剩灯,剩夜,剩一张铺在案上的许都营造图。
荀彧没有立刻走。
他站在郭嘉身侧半步之外,低声道:“奉孝,世上阳谋多,有人用来欺,有人用来救。
你这一手,介于其间。
你可还记得……你初来时说的那句话?”
郭嘉没有抬头,指尖沿着图纸上的中轴线缓缓掠过。
那条线直穿皇城,像一枚极长的骨针。
他淡淡道:“记得。
我说过,我要活。
我现在还想活。”
荀彧听着这四个字,不知是喜是悲。
半晌,他拱手,向外行去。
在帐口,他忽地回,“奉孝,若有一天,代价比你预估的更重,你会如何?”
郭嘉抬起眼。
那眼底夜色极深,深到连灯光也照不出底。
“重,才值钱。”
荀彧苦笑一声,拂袖而去。
雨又细了。
像有人把天边那口巨大的水袋,缝好了一个小口,只任它一线一线地漏。
远处忽有兵器碰撞之声,紧接着传来“吕”
字旗猎猎的响。
那声音像一柄看不见的弯刀,从雨里斜斩下来,又被雨立刻吞没。
郭嘉缓缓坐回去。
胸口有一点闷。
他将手按在那一点上,指尖温凉。
他眼前的许都营造图在灯下微微起伏,线条像活的。
他闭了一瞬眼,再睁开时,瞳底闪过一线灰色的光——像某种药物在黑夜里一点点起效。
他把图摊得更平,手背轻拍边角,像安抚一头将醒的兽。
“再杀三日。”
他轻声道,“把火送到我的鼎底。”
帘外雷声恰好滚过,像回应。
灯焰在这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