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>今夜谁烧香了?老人心里一惊,放下笔,起身,扶了扶袖。
袖里有一把短刃。
他没有抽。
他也没敢呼人。
他嗓子里滚了一下,咽下这口惊,又坐下,蘸血,再写。
“太仓西角有小锁。”
他心里念着,像是在提醒自己,“小锁若响,便是时机。”
他把字写到“天道不负忠”
时,窗纸微微一暗。
不是云遮月,是灯变了光。
灯芯有人拨长了半分。
灯亮了一点,房里多了一丝光,老人看清自己手背上的血正在干。
他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:灯像不是自己的灯。
灯能照清他的手,也能照清纸上的字。
字被照得很清的时候,他突然怕了。
他怕自己看见字。
怕看见这个“忠”
。
影从梁上落到地。
那是一小团黑,不像人,也不像猫,像井水里生的一根线。
线在地上轻轻一抹,把一枚极薄的铜片挪到书箱背后。
铜片背刻“愿”
。
愿字被月光一照,像一滴水。
影把铜片稍微倾了一下,光从边缘滑过去,滑到墙角。
墙角有“孝”
的匾,匾下有一只钩,挂着一串钥。
钥上糊着蜡,蜡封得很认真,封口压的印是“祖”
。
父祖的祖。
影的手伸过去,没有动“祖”
,只把蜡上按出一点极浅的纹。
这一点,会在明日的太阳底下闪一下。
闪的那一下,不给别人看,只给主人看。
主人见了,会自己想。
想的是:家门的“祖印”
,昨夜谁碰过?
影去了书案前。
案上的血书半干。
影没有拿,只拈起一角,掀开,又合上。
合过一次,纸边生了一道极轻的折痕。
影把折痕抚平,留下更轻的一道痕。
这道痕出不了门外,却能进火里。
影又抬手,将案旁那个小盒打开一条缝。
缝里藏着另一册书——不写忠义,写钱。
各处庄田,折银若干;湖田多少亩,租入几何;倚着盐道的店铺,隐名两间;与北市掌柜往来,分利五分;南门车队每月馈送,十两,写着“茶”
。
每一行都是“孝”
的另一面。
影把册子抽出一小指宽,露出页角写着一个细字:赈。
赈给谁?月光看得很真,赈给“流民”
。
流民要钱的时候,人心就会软。
软得像榻,躺上去心也不想起。
影抬手,在这页边上按了一指细盐。
盐干,指纹却不在。
影做完,才去看那封血书。
血书写得很好,字里有气。
笔势往前拱,像要撞开城门。
影没有拿纸。
他只把纸上某一笔轻轻一擦,擦得纸略粗。
粗到明日火一舔,这一笔会先起泡。
起泡,第二笔才会着。
着完,不留灰。
灰没有,血书像没写过。
影收手,把布袖拉回一点点,然后从袖中滑出一枚极薄的刀片。
刀不为杀,只为取一根极细的红线。
红线从案上跑过,落到地上,钻入门缝。
门外有人接线。
线牵着影,也牵着下一段路——城门外的一处驿棚,门上挂着“祈雨”
。
祈雨的棚里,坐着一个要拿血书出城的人。
他不会拿到。
影把线系在他脚腕上。
人不知,影知。
屋里那盏灯忽暗了半分。
老人终于出声:“谁?”
声音是问,也是求。
他已经知道,有人来了。
有人看他写字,看他的灯,看他的“祖”
。
他握了握袖中的短刃,手很稳。
他对着空处说:“我不怕死。”
影没有答。
影把灯拨亮一点,又在灯下放了一物。
不是刀,是一只小小的纸灯。
纸灯上的字很圆,写着“愿”
。
灯底押着一方极薄的蜡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