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嘉轻轻,“是‘人心’。”
男子不言,抱琴退入风里。
他走时把匣尾轻轻一抬,兽骨上的缺露出来,像一个半字。
他以为我们会去追那个缺。
我们不追。
我们只把仓的窗开一缝,把盐验一遍,把粥多加一撮姜。
——
日升一竿,风暖了一分。
渭桥小仓的“甜”
被姜压下,夜里仓门的“啸”
不再作。
沿线第二、第三处小仓的赭印亦已换好。
荀彧亲手将“禁甜香入锅”
的字牌钉在灶旁,又将“赭印独认”
的木筹分至渡口与驿站。
张辽的墙在城外的坡上拉出一道“无墙的墙”
,凡有甜香者遇风必现白,遇墙即止。
典韦把链球当“尺”
,把每辆车之间的“度”
量得齐齐整整。
午后,过华阴旧驿。
旧驿后院有一小堆劣米,米粒潮酸,掺了豆粉。
仓吏愤怒:“有人要坏我仓!”
郭嘉伸手,在那堆米上划出一个小小的“安”
。
他道:“把这堆不入仓,煮粥给沿路的孤老与孩童。
把好米留给走路的兵与驿。
——甜留在外,辛留在内。”
“这不是……”
仓吏迟疑,“偏颇?”
他想到的是公论与均。
“非。”
荀彧接话,“以胃为公。
兵与驿要走路,先护胃;老与幼要不饿,先给粥。
粥不可断。”
他说着,回头望郭嘉。
郭嘉点头。
二人目光低低相触,像一笔不着墨的印。
就在搬米之际,一名衣着简朴的青衣汉子捧着旧票来“赎命”
。
他把票放在案上,眼睛不看人,只看那枚赭印。
荀彧接过,指尖在印边一抹,笑容不漏:“票好,印坏。
印边的缺磨得过大了半分,是‘学旧’。
——赎命者在哪?”
汉子微怔,随即跪下:“小人只是传话。”
他身后两人欲挤,夏侯惇斧背横来,二人腕子“叭”
的一声,劲尽。
张辽的墙合上。
汉子抬头,眼里竟有一线如释重负的泪:“我不想做这事。
家里三口,等粥。”
“给他粥。”
郭嘉淡声,“票留下,人在。
明日你来,便有‘工食’。”
汉子顿如捣,喜极,泪落。
“以粥为‘法’。”
荀彧低声。
“以法护‘粥’。”
郭嘉回。
——(鸩·视觉)
午后风软。
走至渭北东路的一处浅滩。
水不深,泥湿,野草折倒,露出泛银的叶背。
滩边挖有两口新坑,坑里埋着香包,香包用油纸裹着,不湿。
我蹲下,取出其中一包,剥开,甜香冲鼻。
我把纸抖开,把香包里头藏的一枚薄薄的小牌挑出来。
小牌黑铁,上刻“半邺半印”
。
这类小牌,是“手”
的外证;昨夜钟楼下的那枚,今晨祠里的那枚,皆与它为对。
我把铁牌夹在扇骨里,用力一折,折成两半。
半边抛回泥里,半边收入袖中。
袖里的半边很冷,像一片冰,逐渐贴暖我手心。
我站起来,望见远处土丘上站着一个人——昨夜的绛衣女子。
她不弹琴,她抱着琴,看着我们的人把香包一一挖出,把甜香倒在滩上,让风吹走。
她看我的时候,微微一笑,我也微微一笑。
她抬手,在空里按了一下,按在风上。
风果然顺着她的手心一转,吹来一缕更细的“喑”
。
那“喑”
像是她在远远地说一句:“明日之后,在仓。”
我垂眼,专心把最后一个香包扯开。
香包里有一根极细的银线,线端缠在一枚小葫芦上。
葫芦吹起来,会“偏音”
。
我把银线绕在自己指上,轻轻一拉,线断。
葫芦落进泥水里,出“噗”
的一声极轻的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