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枚纸团的细角递给荀彧:“香在梁上。
盐袋里也点过。”
“先验。”
荀彧袖里取出一只小勺,舀三勺汤,递给三个方向的人。
老人先喝,孩子后喝。
他们喝完,把舌尖在唇上轻轻一抿——旧盐的碗,甜;新换的,不甜;不放盐的,淡如水。
老人眼睛里有一线会意的光:“甜,齁胃。”
荀彧点头,笑:“姜,护胃。”
“以‘味’扰路,以‘声’助谣。”
郭嘉把盐袋合上,递回给仓官,“从今日起,沿线仓廪禁甜香入锅,盐先验后下。
仓门与瓮腹内各悬葫芦三枚,风顺则哑,风逆则‘喑’,以此为‘鸣钟’之代。
——钟不响,风自顺。”
他言罢,转身对张辽低语:“仓后小巷,有一口旧井。
昨夜有人在井沿钉了三颗新钉,钉头亮,角朝北。
以墙轻轻压一掌,压在北角。”
张辽会意,侧翼两名直行校尉如影掠入小巷。
片刻后回报:“唤‘声’的葫芦已收;井旁藏两人,手里有‘空票’。”
“空票?”
荀彧接过,看了一眼,笑:“字香甜。”
夏侯惇斧背轻轻一点那两人腕子。
他们不喊,只是咬牙。
郭嘉淡淡:“带下去。
别打脸。
——文若,把‘空票’编号,封于新印下,以待明日‘赎名’。”
“谨遵。”
荀彧收好。
转瞬他抬眼:“奉孝,此处仓廪清了,但她人未远。”
“她不会在仓。”
郭嘉笑,“她听‘天道之声’,会去找‘天’。”
他说“天”
,指的却是人。
他拍马而行,一路从渭桥小仓收至旧驿,再往东南,遇一处半毁的祠。
祠内梁柱犹存,斗拱间悬着两只老瓮。
风一过,瓮内互鸣,似钟非钟。
郭嘉翻身下马,将掌贴在一只瓮腹,轻轻一按。
瓮声改变,从混乱的啸转为层次分明的五音。
宫商角徵羽,如线穿珠,连贯起来,仿佛一曲极短的正调,在废祠的空中绕了一周,又落到地上,化成渣。
“天道之声。”
他道。
“鬼才的谎言。”
有人自祠外笑了一声。
——(鸩·视觉)
来者不是昨夜的绛衣女子,却同样带着“邺”
的味。
一个穿粗蓝衣的男子,袖口的线缝与宫里的老绞法相同,指节却有拉弦的茧。
他背着一截长木匣,匣里露出一角琴尾。
琴尾兽骨上,刻着与昨夜同样的缺。
他站在神龛的影里,眼睛很亮:“把风塞进葫芦,把声化为钟,你就说是天。
——天若能被你安在葫芦里,也不过如此。”
郭嘉看他一眼,不答,只伸手将另一只瓮的“羽”
按平。
他的掌心很稳,稳得把风的毛躁也裹住。
男子眯起眼:“你不说‘王’,不说‘霸’,只说‘粥’与‘安’。
你以为这一套能护你走到许?”
郭嘉笑:“我不护我,我护人。
——你若要劝道,不必。
若要弩,退五步,免得伤自己。”
那男子不退,反而上前一步,脚尖轻磕地砖。
地砖下空腔共鸣,出一声极轻的“嘀”
。
这是“邺”
的暗号之一,旧时帝阙里养过的“信”
,如今拿来在废墟里试胆。
他身后一缕香从匣里溢出,是豆粉拌香。
他笑:“‘味’在仓,‘声’在天,你都要护?护得过来?”
“护得过。”
郭嘉仍笑,“因为你们的香,是‘甜’;我们的姜,是‘辛’。
甜会齁,辛护胃。”
他话声落,祠外风忽然大了一分,葫芦“喑”
,瓮应声变低。
男子眼角一跳,目光去找风眼。
夏侯惇在影里把斧背从肩上挪开,斧背背面那层细砂光微闪。
张辽的墙不过移动了一手之阔,影里的人已被“墙”
缓缓推进祠外。
男子一笑,后退,不争。
他的笑里有酸:“鬼才的谎言,说得像真。”
“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