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鼻里吐气的“嘶”
。
郭嘉走在侧前,偶尔回望。
他并不看车篷,他看路边的“人”
与“字”
:一处、两处、三处,墙角“安”
,门柱赭印,小渡旗影。
他在心里把这些都连成一个看不见的“篆”
。
这篆不写在纸上,它写在今日所有人的心里。
写一次,足够他们明日走得不慌。
城外的第一段路,是土脊。
土脊高于田畴,风从两侧扑来,被人墙挡住,变成和缓的气。
夏侯惇看见边上有个挑担的老者被风压得歪,他走过去,斧背伸出,像一根杖,支在担底。
老者“哎呀”
一声,连忙作揖。
夏侯惇摆手不理,回身时嘴角还噙着一点笑——他自己都没觉。
第二段路,是旧驿与旧桥之间的小道。
小道上堆着去年洪水留下的枯柴,柴杆硌脚。
典韦把链球从臂上卸下来,放在路口,像一块门坎。
所有经过的人都抬脚跨过,脚步自然慢了一拍。
慢这一拍,正好给后面的车拉开半个车身的距离,彼此不挤。
典韦用链当“尺”
,步幅一齐,车辙一齐,心也齐。
第三段路,是河岸。
昨夜刚收的渡口旗影在水面上“哗啦”
一闪,立即平了。
持印的官吏把“旧印封”
的箱子搬到仓前,盖上布,一枚新刻的“安”
字落在箱盖角。
我军押解的黑蓑头户从角门看了一眼,眼里有恨,也有服。
他抬手,把袖口内的另一枚小印悄悄解下,递给押解的士卒。
士卒不乱,他先给他一碗粥,再取印。
印落在粥旁,出一点干涩的声。
头户眼里那点恨,像被粥的热气蒸掉一层。
队列沿着河岸走时,郭嘉在马侧,轻咳两声。
他把咳咽回去,目光仍是冷静的。
他不看水,他看更远处的堤。
堤的暗处,有人影。
他不急。
他只是手指在缰上轻轻一抖。
张辽人墙把那处暗的地方从“暗”
变成“无”
。
“无”
,比“暗”
更让人绝望。
天子坐在车里,帘未完全放下。
他从帘缝处看世界,看得到什么,便是什么。
他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举着一条小鱼,呆呆看队列;他看见一位妇人趿着鞋,半身躲在门里,另半身被灯光照着;他看见门槛上的“安”
、渡口的赭印、驿亭里那口热水锅。
他把这些看在眼里,不说话。
他的眼睛里有一道水光,光不动,像一条很细的河倒映着星。
他在车内,很静,像他在废墟里喝粥的那会儿。
静,并非冷,是把“惊”
与“怒”
放到心里,盖上一层盖,盖上去之后,还能听见心在动。
他忽然抬起手,敲了敲车壁——两下,极轻。
夏侯惇知道这个“信”
,是“停”
。
车轻轻一缓。
前面小桥上,有一个背曲的老妪抱着一篮子豆饼,正要过桥。
她看见队列,吓得缩了一下。
桥窄,她退不下去。
荀彧把车帘掀开半指,轻声对桥头的兵道:“先请人过。”
兵点头。
桥上人影一侧,队列如水轻轻向左退半尺,空出轻的一线。
老妪不敢动,手抖。
典韦把链放在桥口,像一条“界”
,笑着用另一只手势示意:“走,别怕。”
老妪的脚先在“界”
外抖了一下,随后跨了过去。
她到桥当中,忽然停住,回头看队列,又看那个笑着的壮汉,伸手把篮子里一块豆饼塞给他。
典韦没接,笑着摆手。
夏侯惇却接了,掰了一小块,蘸了蘸随身的小盐包,塞进嘴里。
盐遇豆,一点甜。
这甜,不齁人。
车里那只手缓缓放下,搭在膝头。
天子没有开口,他的眼睫轻抖了一下,像外面的杨叶。
——(鸩·视觉)
离城三里,有一片低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