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
他没有看那三个人,他看粥棚。
粥棚旁的梁上挂着赭印,印旁刻一个极小的“安”
。
那一笔收得极轻。
第二声钟尚未尽,钟楼下的阴影里忽然冒出一丝细长的尖啸。
尖啸像蛇吐信,却被钟声压成一缕白烟。
荀彧袖口微动,银铃仍不响。
夏侯惇斧背已无声落下,落在庙檐下的某只袖口。
袖口抖了一下,一枚小小的铜片掉在地砖上,铜片背面返出一层浅白。
盐吃了潮。
“偏音自咬。”
郭嘉笑意淡。
“收。”
夏侯惇抬下巴,张辽的人如墙,前后一合,把那人拢住。
那人并不惊惶,他似乎只是手上一软,像终于明白“声”
落在谁手里。
他被带走,嘴唇轻轻动了一下。
我站在楼上,看见他吐出一个字:“空。”
“空票。”
荀彧笔端一顿,目光终于落在那三人手里的票上,“奉孝。”
“让他来。”
郭嘉把手负在身后,“请‘赎命’的贵人说话。”
三人之中,持票的那位上前一小步。
他脸上覆着寒灰,衣袖的棕绳打成宫里老式的绞法,眼神却太“干净”
——干净得没有烟火气,这是长期不与柴米合味的人。
他把票举起:“邺中友人,奉一票来赎河上头户。
此票空,愿以两处渡税补。”
“‘补’字用得好。”
郭嘉笑了一下,“但今日票印换了主,旧账清一次,新账从今日起记。”
持票者微微一怔:“那……赎?”
“赎得着。”
郭嘉颔,“赎你背后那只手的‘名’。”
那人眼里一闪,又沉下。
他作揖:“不知将军所指何人?”
“你。”
荀彧放下笔,目光温淡,“‘赎’是‘受’与‘贝’,你手里既无‘贝’,自然只好‘受’一次‘法’。”
夏侯惇斧背当胸一横,那人被张辽的人轻轻一拢,像被两堵墙挟住。
他没有挣,他只是侧目看了看粥棚。
粥棚前孩子又来了,抱柴,笑得露一口白牙。
那笑很简单,简单到像一小团火。
第三声钟适时撞响。
钟声将尽之际,城里另一个方向也响起了一串零散的铜声。
不是钟,是反铃的余党作乱。
铜声偏半分,听在心里像有人从背后拿指头戳你的脊背。
荀彧袖中银铃仍不响,他只把那根白绵抵得更实。
偏音撞在竹楔上,沿银线倒流,敲在空心的木鱼里,自己喑掉。
“完。”
郭嘉吐出一字,像给这座城按了一枚小小的“印”
。
——(鸩·视觉)
第三声钟落时,我在楼上闻到了一丝清甜。
不是粥的甜,是豆粉拌香的味道。
我把扇骨轻挑,挑开钟腹内一片薄薄的皮。
皮后藏一支细管,细管里塞着豆粉。
这是第二口“喉”
的余尾,假意借钟声扩散香气,逼人心躁。
我伸指将细管抽出,递给自己。
指尖染了微末的粉,甜挂在爪上。
我在木梁上轻轻一擦,粉化在灰里,像一层细雪。
我俯瞰城。
北面的火更远了,城心却安。
粥棚旁,一位老兵把碗捧到嘴边,手抖得厉害。
有人在他背后托了一下。
他回头,眼睛里出了一层水。
我没看他。
我看另一边——那位素裳青年的肩,混在人群里,不高不低。
他没有说话。
他也捧着一碗粥,蒸汽模糊了他的睫毛。
他先吹了一下,再抿了一口。
姜的味道从他呼出的气里散开。
我懂那味道。
昨夜我切姜时,光打在刀上,细丝像银线。
今天,他在心里把银线拢成了一根“绳”
。
绳子系住了城。
我看见他的手背上有一抹湿。
不是粥,是泪。
泪很轻,轻到只有一半留在睫毛上。
那一瞬间,我的手指停了一下。
钟声恰在这时合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