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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摸着桌上的那封信,指尖一寸寸压过去,像要把纸里的每一个字碾开。
身后的偏将说:“将军,宣平门的弩车,确是动过。”
郭汜握拳,骨节响。
他的性子比李傕细,可细久了,怒火就更久。
他起身,沉声吐出两个字:“出营。”
两支火蛇从夜里游出来,在渭水北岸对望。
起初是斥候撞上斥候,接着是弓弩试探,再接着,旗影一压,马蹄如雷。
两名曾经一同在董卓帐下饮过酒的人,此刻都看见对方眼里的“叛”
的影子。
李傕喊:“你要夺天子!”
郭汜回:“你先动弩车!”
两边的话在雾里碰撞,字字都是火星。
火星落在干草上,终究引了火。
第一声杀喊在渭水边炸开,一箭穿过雾,钉在盾上,带起一串火花。
甲片碰撞,槊锋对上槊锋,马背上的男人们骂着对方的家门,又很快忘了骂了些什么,只记得要刺中眼前人的喉咙。
后阵的鼓起了,前阵的旗倒了,夜风把沙吹进伤口里,伤口便更疼。
火把在混乱中被抛起,又被踩灭,又被拣起。
城头的更卒慌忙敲钟,钟声又把更多的人喊下了床。
更多的人穿着不整,抓着兵器,冲归某个他们自以为正确的方向。
在黑暗里,正确与错误,其实只是踩在人头上的脚向左还是向右。
——(鸩·视觉)
我站在渭水西岸的一棵老槐下,树皮裂开像一张老人的嘴。
我看见火把的明灭,我看见雾里马头的白。
我把最后一枚“骨头”
丢了出去——两张一模一样的清单,等重,等长,一张给李傕的粮官,一张给郭汜的军需。
上面都写着同一件事:“今夜北门粮仓短一成。”
我知道他们会拿着清单去质问同一个人。
质问的那一刻,人的眼睛会变成狗的眼睛——只认眼前的肉,不认身后的链子。
我转身回去。
风从背后推我,像有人轻轻按了我的肩。
我忽然想起井下的灯,想起他拭星盘的姿势。
那双手也很冷,却能让火在最该烧的地方烧起来。
——
许下的戏,正按时上演。
长安外的夜,成了大声的黑。
曹军前锋在更远的北面,借着驿道的旧痕渐渐靠拢。
向导压着嗓子说:“往前三里,有西凉小哨。”
说话间,远处有火光忽起忽灭——那是两个营互相催促的讯号,却在这条线上,恰好把哨所照成了影子。
影子里,轻轻一声笛。
曹军小旗一甩,三列散开。
第一列越水沟,第二列绕墩台,第三列贴着矮林,像水里的刀锋。
哨所里的人被渭水边的喊杀牵住目光,回头看去——只来得及看见一线冷光掠过。
绳索落在他们的脖颈上,出一声闷响。
矮林里有鸟被惊起,拍了两下翅膀,又落回枝头,像什么也没生。
前锋长回看黑暗中的那匹瘦马。
马背上的人披着薄衣,病气未除,神色却比夜还淡。
他对向导点了点头:“接管渡口,封舟楫。
凡关中沿岸小渡,皆换我旗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但每个字都像钉在木上。
“记着,”
那人又说,“不许杀多余的人。”
向导怔了怔,忙应是。
再远一些的地平线上,井下那盏灯似乎也亮着。
郭嘉抬脸,听着由渭水送来的风声。
他坐回星盘前,拨了一下棋,棋从棋盘边缘稳稳落在中央。
他喃喃道:“骨头丢下去了。”
他侧看荀彧,“两群狗,会咬到皮开见骨。”
荀彧默立,眼角压下犹疑:“若袁氏的“黄雀”
趁此东飞呢?”
“就让他飞。”
郭嘉笑,“飞得越高,越容易坠。”
他起身,推开石阶前的帘影。
夜气压在脸上。
他把手探出帘外,指尖沾了一点冰凉的雾。
他把那点雾在指腹抹开,像抹开一滴墨:“明日,”
他说,“我们从雾里穿过去。”
——(鸩·视觉)
我回到井下的时候,灯还亮着。
灯火在青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