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摇,像一朵正要合拢的花。
我把沾着盐的袖口放在桌沿,盐已潮。
潮告诉我天亮前风会南下。
南风会把雾推开一指宽。
那一指,够军队通过。
我站着,等他说话。
他没有看我,先把帛巾折成一条又一条,叠得很齐。
叠好之后,他才抬眼:“咬上了?”
“咬上了。”
我答。
“咬透了没有?”
“还差一口。”
我停了停,“要不要再丢一小段骨缝?”
他摇头:“不用了。
狗在血里打滚,骨缝也会自己掉出来。”
我看着他。
他的眼里没有喜悦,只有一种静得可怕的明亮。
我忽然想起在关中那两条狗的眼。
它们也亮,只是亮得更浅,更脏,亮得能照见地上的骨头,却照不见天上的星。
“去睡吧。”
他说。
我转身走,又回头:“明日雾开一指。
宣平门外,有三处车辙可以踩。”
他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
我知道他的“知道”
从不是出自我的话。
他早已看见那三处车辙。
我的作用,是把他已经知道的东西,变成别人刚刚知道的东西。
然后,他便能用“刚刚”
与“早已”
的差距,杀死很多人。
我没有害怕。
我只是把盐包扎紧,把针收好。
这一夜,我睡得很沉。
梦里有狗。
狗的嘴里叼着骨头,骨头往外滴着盐水。
——
天还未亮,渭水上的雾薄了一层。
长安外,李傕与郭汜的阵势已乱成麻。
军号吹不齐,旗语不通,军士的喊杀混成一个巨大的沙哑的喉音。
两边各自以为对方有外援,越打越急。
有人跌进水沟里,溅起的泥水落回甲面,蒙住视线;有人抡刀砍上去,砍断的是自己人的槊杆。
就在这时,曹军的前锋从北面、一指宽的雾缝里,鱼贯压来。
第一列在小哨外换旗,第二列在矮林后接手渡口,第三列沿旧堤抄向西。
沿线小堡,皆在两群恶犬的吠叫声中,悄悄地换了主人。
营门的关枢被木楔顶住,城边的渡舟被新绳系紧,堤上的火把在新手里亮得更稳。
无人注意,也无人在意。
因为所有人的眼睛都被雾里的那两团火吞了。
“主公,”
前锋长的探马报至许下营帐,“关中外围三处小渡、两处堡哨皆已易手。
两贼自相攻伐,我军兵不血刃,已入其侧背之地。”
帐中静了片刻,随后传出轻笑:“那就好。”
那笑声像一阵上行的风,托着军旗向前。
风过之处,旧日的灰土被扫开一线,露出下面新鲜的泥。
新泥会很快变硬,硬到能踩出清晰的脚印。
那些脚印,朝向长安。
井下的灯,终于在这时灭了。
屋上天光微白,像有人在远处提起了一个更大的灯。
明日,再看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