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也有章法。
一名卖豆花的小贩把勺子从盆里抄起,豆香往外溢,他鼻端嗅到一丝“干净”
的甜。
广场上一个老人抬头看白榜,看了很久,喃喃说:“写给我们看的。”
荀彧合上笔,笑意不显,心里却落了一块石。
“成了一半。”
黄月英道,“结还在,动了三寸。
三日后可再拨。”
“够了。”
郭嘉答,声音有点虚,仍是稳的,“今天只要这半步。”
夏侯惇把押来的牙头丢给法曹,扭头就来扶他,手却在半途止住。
郭嘉摆摆手,让他别扶。
他自己把肩抖了抖,把那一口迟迟不愿散的冷风从肺里“咳”
出去。
血没有再上来,只有一点淡盐味留在舌尖。
他舌尖抵一下上颚,把这点“味道”
压回心里当药。
“城北地牢。”
他忽然道。
“去做什么?”
夏侯惇下意识问,随问随悔——他应当知道。
“听一听。”
郭嘉笑,“听他心里的弦响不响。”
地牢的窗很小,风从铁条间挤进来,带着井口那一线余温。
右侧高顺仍如磐石,左侧张辽站着,肩背直,不再靠墙。
铁链松了一寸,他没有试。
他像是从极长极黑的一条隧道里走出来,眼睛合了又睁,睁了又亮。
“听见了?”
郭嘉问。
张辽的喉结动了动,声音不大,却极稳:“听见。
不是鼓,是城。”
“像龙吟。”
郭嘉道。
“像人心。”
张辽反驳了一句,又低头笑了笑,“也像我心。”
他把手伸到光里,掌心朝上,像要接什么。
半息之后,他把那只手握成拳,拳在空中停了一下,然后落在自己胸前,重重一击。
铁链随之轻响。
“我说过,先斩旧我。”
他抬眼,“现在,我把旧我埋在这片地里。
若将来我负今日之心,让这城里任何一处井水呛住我。”
夏侯惇在后,眼神一动,险些笑出声,又硬生生把笑压回。
他不擅长这类“立誓”
,他更相信实打实的“立功”
。
可是他承认,他喜欢这个年轻武夫说“先斩自己”
的样子。
“链再松一寸。”
郭嘉淡声。
狱卒一愣,看郭嘉的眼神,乖乖照做。
“明日你随我出城一趟。”
郭嘉像说一件跟别的事一样寻常的事,“去看大河。”
张辽没问去哪。
他只是“嗯了一声”
。
那一声很轻,像石头落回河床,稳稳地贴住了水。
出地牢时,城已近午。
日影正直。
风从井口上来,不急不慢。
广场上,白榜前围了十几个人。
荀彧站在人群外,静静看他们自己读。
鸩坐在窑场后的小凳上,把沾了泥的鞋底一条一条擦干净,铃在她掌心一转,仍不响。
黄月英拿粉笔在墙上一笔一笔列今日“补缝”
之处。
程昱叫人去脏井换粗布,说晚上再烧一炉“吃油粉”
。
夏侯惇站在北闸上,手扶着铁链,链一点一点下落,他的手也一点一点收紧,直到闸板与水面只留一线暗光。
这座城像一张拉满又放松了半寸的弓,弦在极轻的嗡鸣里,还在回声。
黄昏时,老渔的人收舟,岸边的柳叶被晚光镀了一层亮。
他在回家的路上,听见身后水面“呃”
了一声,像一条极大的鱼在水下翻了个身。
他笑,骂了一句“老东西才醒”
,脚下迈得更稳。
夜里,窑火如一排不眨眼的红。
更鼓三通,城心的“嗡”
才完全收进砖里。
冬青叶上的露水在最后一刻并成一滴,沿着叶脊滚落,在石阶上摔成更细的珠。
没多少人知道,今日城里曾有一条看不见的龙从睡里坐起,伸了脊背,然后重又伏下。
更不知道,有一个病弱的谋士在城心落下五指,把整座城当琴,拨出一声没有名字的曲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