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干。
寺前的钟忽然“当——”
地一声,像有人用铁锤敲在他的心口。
僧人欠身,站在钟下,像在听这声响里有无旁人听不见的讯。
他缓缓提手,左手,轻抚钟沿,右手仍捻珠。
鸩站在斜对角,贴在人流的空里,眼睛没有离开他的手。
钟声第二下落下,钟沿微颤。
僧人转身,要从人群中撤出。
鸩向后错半步,背影贴住廊柱,手指在袖里轻轻一搭。
有人撞了她一下,木簪从耳后落下,她却不理,抬手扶住撞她的人,顺手把对方腰间的一枚铜钱拨了半案,铜钱落地,滚到僧人脚边。
僧人下意识一顿,低头——鞋带松了一线。
他脚尖一勾,提起鞋尖,左手作势要整理,右手仍不动。
就在这极短的一瞬,鸩记下了一个东西:鞋带底层的收尾,系法不同于外层,是市井绳匠的暗结。
她垂眸,袖内的铃不响,心却“叮”
了一下——不是铃,是线的光在她心里亮了一点。
“够了。”
郭嘉在茶铺中微笑,笑意浅,“他不是刀,他是线。
线不斩人,线只递人。”
“递给谁?”
鸩心问。
“金。”
郭嘉答,“盐贩不过是骨,寺库不过是皮,钱才是血。”
他起身,没有再看僧人,只看寺门外那条看似普通的街。
街尽头有一间半开不关的小典铺,门牙掉了两块漆,招牌上“当”
字下挂着两枚铜铃——左边那只新,右边那只能看出被人摸得多,铃口微凹。
他在心里轻轻点下:夜里见。
回署的路上,黑龙又试探着动了一动,像在问他:忍到何时?他在心里回它:忍到你也看不见我。
黑龙不服,轻轻咬了他一口。
他疼,却没有怒。
荀彧在白榜前等他,说:“西市那边,子廉已盯住。
牙行的人换了鞋,穿的是寺里分的布底。”
“换鞋,换线。”
郭嘉笑,“正合我意。”
黄月英到井边取了样,拿回窑场,以盐水试之,瓷珠浮起,断作两半,其中一半内藏细薄的铜片,细密如鱼鳞,上面刻着一行小字:三鼓,北风直。
她把铜片放在灯下,火光一照,字更浅,几欲看不见。
她拎起铜片,不自觉地吸了一口气,心里却为之一紧——这字不是寺里的手,是军中的手。
暮色压城,窑场火声近,鼓楼影拉长。
郭嘉把铜片夹进“地下星图”
的卷里,指尖轻轻一推,星图上的“北闸”
位置亮了一点。
他看向夏侯惇:“北闸,三鼓前后多置两班。”
“有人要借‘风’。”
夏侯惇冷笑,“那就让他吃风。”
“别急。”
郭嘉摇头,“今日仍是‘未杀’。”
“未杀到几时?”
夏侯惇愠。
“杀到值当时。”
郭嘉看他,“值不值,你最懂。”
夏侯惇哼一声,不再言。
夜初黑,内署无灯。
郭嘉独自坐在石案前,合眼,星图在脑海里一寸寸清晰。
他看见西市的典铺在黑里亮起极弱的一点,他看见那位僧人走进后门,把一只布袋放到柜上,又在账房门口停留了半息;他看见账房里的人右手翻账,左手把一只旧佛珠摆正,那佛珠上一粒微凹,凹里有一枚细细的刀痕;他看见“北风直”
的字在铜片上慢慢褪去;他看见城的线从紧到松,再从松到紧。
黑龙在这时突然从他心里腾起,像要夺路而出。
他没有与之对撞,他把它引到了星图的“脏井”
位——那里今天挂了第三层粗麻,吃油粉也换了新配方。
他用意一点,黑龙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住,被迫沿着最窄的一道缝往外泄了极小的一口寒。
他浑身一冷,牙关打了两下,随即缓回。
黑龙喘息,认输了一瞬。
郭嘉在心里记下一笔:今日,心魔初现;以井泄之一线;未杀,存线。
他睁眼,窗外风过白榜,纸角“哗”
地一响。
他记起那条规矩,再默念一遍:“星图之用,不越三指;每用必记;每记必对人。”
更鼓三通,城北风直。
夏侯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