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更,夜风更清。
鼓台里灯花跳了一下,落下黑屑。
程昱从阴里出来,抱着一摞新刻的木牌:“‘清道’已立,‘开市’明早挂,‘青榜’三面,‘黄榜’一面。”
他笑:“今天这顿,吃得人有味,明天才肯来接着吃。”
郭嘉也笑:“厨子辛苦。”
许褚从外头进来,身上还带着潮。
他把护手解下来,轻轻搁在案角:“军师,梁木已经按号归位,闸匠说他手不抖。”
“告诉他,”
郭嘉说,“明日也别抖。
弦一直在。”
典韦笑着在门口挠挠头:“我看那锅粥还剩一点,能不能……”
“能。”
郭嘉点头,“你是大胃口。”
典韦笑出声:“吃完好睡。”
“吃饱,明日才有力把路扫干净。”
郭嘉道。
夏侯惇站在门槛下,半天不言。
忽然道:“我最不会装‘怕’,今晚学会了一点。”
“怕,是给外人看的。”
郭嘉道,“勇,是给自己看的。
二者不相妨。”
夏侯惇把刀抽出一个指宽,又插回去:“明日,我带人去芦根那边,把那条‘偏门’用石头塞死。”
“不必。”
郭嘉摇头,“留着。
留一条斜,是给自己看的‘记号’。
你每次走到那,记一记昨日的斜,就不至于在别处踩到新的斜。”
——
子夜过,三处暗灯还亮。
城的呼吸与河的呼吸渐渐合拍。
远处河弯的雾被月色抹成一条更淡的白,像一条尚未上弦的琴弦。
曹操站在女墙下,背对城,面向河。
他没有说话,只把双手负在身后,像握着一把看不见的弓。
过了一会儿,他开口:“奉孝。”
郭嘉从暗处走出,拱手:“主公。”
“盛宴,好吃吗?”
曹操笑。
“清。”
郭嘉答。
“可有人嫌寡?”
“会有。”
郭嘉也笑,“明日加一道‘盐’,再添一道‘汤’。
盐,是名。
汤,是田。
有人要功,这就给;有人要田,这就赐。
各有滋味,不忘清淡。”
曹操点头:“我不问‘如何’,我问‘落点’。”
“落在‘序’。”
郭嘉沉声,“今日之后,下邳人的脚会先找‘直的那条路’,手会先去‘青榜那一列’,眼会先去‘仓前那一栏’,心会先想‘铃响不响’。
这就是‘盛宴’的落点。”
曹操转身,拍了拍他的肩:“你这张嘴,总把杀人说得像煮粥。”
“粥要慢火。”
郭嘉笑,“水滚三回才香。
我们才第一回。”
“第二回何时?”
“等风再稳一线。”
郭嘉抬眼看天,云脚被月色削得薄薄的,“很快。”
曹操走了几步,又回头:“奉孝。”
“在。”
“辛苦。”
郭嘉低头:“敢不尽力。”
——
天将破。
清光从城隅的瓦背上翻过来,像一层薄盐洒在屋顶。
城隍庙前的空地被扫得见缝,粥棚拆下,青榜在朝阳里亮得像新磨的刀背。
市正拿着尺把摊位一格格校准,匠人把被水泡涨的门榫削去一线,插回去正好,咔的一声,令人心静。
郭嘉拿起“开市”
的木牌,亲自挂上。
木牌不重,挂上那一刻,他却觉得有一股沉甸甸的东西从肩上挪开,又落在整座城的肩上。
他松了一口气,像刚把一张弓放回壁上,又想起弦还在。
他回头看一眼鼓台,铃仍不响。
他知道铃不响并非无事,而是有序。
真正的“盛宴”
不是喧哗,而是寂静的次序里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吃哪一口、不该伸哪一筷。
他沿街走过,路扫干净了,石面亮,昨夜的水纹像细细的花,浅浅地留在石头上。
他在井边停了一下,摸了摸石沿,石沿不冷也不热。
他对井说:“吃吧。
明天还有活。”
井当然不答,只把一圈淡淡的湿痕托在晨光里,像一只终于安稳的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