操收了笑,话锋一转。
“给你两件小事,今日办。
一是收人:并州降卒五百,挑百人编‘直行’,无老弱、无短小。
你选,三刻钟后交册。
二是清道:芦根外那条‘偏门’,不必塞死,立木牌三面,写‘斜’,写‘慢’,写‘回’。
不许有人拔。”
张辽愣了一息,随即抱拳:“喏。”
他转身时,眼角余光掠过郭嘉。
那人像不动的风,风从他袖口过去,竟有一种说不出的“稳”
。
张辽心里忽然有一点欣喜:久行于乱中,终于遇到能被“序”
牵住的人。
——
城里埋的第一行土,不是埋敌,是埋“无名”
。
井边、巷口、破墙下,昨夜来不及抬的,都用木牌竖一片,不写姓氏,只刻两字:“安骨”
。
许褚亲自搬木,典韦扛锹,夏侯惇不说话,只在每一个土堆前站一息,再走。
郭嘉吩咐:“尸衣缝合,面向东。
能认的认,不能认的,记录衣纹、刀口、牌子。”
程昱用很笨的字写很细的册子,一刀一孔都落字里,像把昨夜的乱悉数按回干净的列。
粥棚边,张遥的妻把空碗洗了又洗。
她不哭,只用指背抹碗沿上的水,慢,像抚孩子的头。
她抬头看见青榜上那行新写的小字:“十年军饷代养死士之家。”
她的嘴唇动了动,轻声:“谢。”
旁人未必听见,郭嘉听到了。
他没有回头,只把掌心压了一下罗盘背,像压住胸口某一寸轻微的疼。
午后,阳光斜过来,照出巷底的水纹。
一只半瘸的狗从瓦片下探出头,眼睛亮,两脚踩在湿处,后腿勉力力。
它寻人,不叫,绕井三圈,最后坐在一根破椽旁,盯着人。
那目光与张辽早晨的目光极像。
郭嘉看了它一眼,低声道:“给它留一口汤。”
许褚笑:“它像狼。”
郭嘉也笑:“狼不吃粥,只饮清。”
许褚挠挠头,还是盛了半碗,把肉挑走,只剩汤,放在椽下。
——
张辽用了两刻钟挑完百人。
他不挑“听话”
的,他挑“懂拍点”
的:刀出在一拍半的人,脚落在二拍的人,抬肩不抢的人。
他在操场上一句废话也无,只用目光点一个,手指轻轻一勾,那人便出列。
他看的是呼吸的稳与脚踝的软。
稳的,不易乱;软的,能折回。
他把册交到程昱手里:“直行,百人。”
程昱接过,瞥了一眼,笑:“猛人少?”
张辽摇头:“猛,不稀罕。
会直,才难得。”
随后他带两队去芦根外立牌。
芦根还湿,芦花上挂着不肯落的雨点,像无数小眼睛。
张辽亲手把木桩埋稳,立“斜”
一牌于浅口左,“慢”
一牌于滩心,“回”
一牌于回水角。
他记得郭嘉叮嘱“不许有人拔”
,便把牌脚下的泥踩得极实。
士卒问他:“将军,何必留给别人看?”
张辽笑:“留给我们看。
以后见牌,就想起今天的斜与慢,不走错。”
回程路上,他路过井边,看见那只半瘸的狗正对着汤碗安静地饮。
它喝得很慢,每一口都小,喝完一步也未走,只抬头看人一眼,像在问:你们的水呢?
张辽停住,伸手摸它的头,手掌落下的一瞬,狗的耳根向后一贴,嗅了一下他的指尖,然后闭眼,像认了。
——
郭嘉在粥棚后把“赏与法”
的最后一条捋顺。
他不忙给大功记大赏,先给小力记小名:背水的老婆婆,修桥的匠,守井的少年。
榜上各记一笔,税减半三月。
军中罚则只罚两人:磨刀越线,抢粥二碗。
罚不重,罚在脸上,扶起来,继续用。
荀彧笑:“借小恕,立大法。”
郭嘉道:“恕,是菜;法,是刀。
菜要有味,刀要藏锋。”
下午偏西,曹操召张辽入帐。
帐中不设香,只摆沙盘。
河弯、闸口、梁位、浅口与偏门,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