吸扩张,收拢,再扩张。
他把呼吸压成极浅的一缕。
浅得几乎看不见,看得见的,只有他眼尾腥红一点。
“主公派人请军师祭酒。”
台下远远传来一声不该传到这里的低语,“回话是——观星,时机未到。”
营中焦火压到这一隙里,猛地吐出一记闷响。
有人按剑,有人在怒,有人在怕。
郭嘉垂睫,像完全听不见。
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:“未到。”
未到的意思,是还有人该死。
不是某一个人的死,而是一整片地上的攒动要被再砸深一寸。
地底的封印要再漏一线光。
光不是白的,是黑蓝,像深海里突兀浮出的鲸的眼。
他看过那样的光,两年前的洛阳废墟下,皇城的残砖之后,灰里有一抹很薄、很冷的亮。
那一抹亮在他目中是“药”
,在旁人眼里是“灾”
。
他笑过一次,笑得很快,很短,像一个习惯不与人分享的孩子,把糖塞到嘴里,背过身去。
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次笑。
他从来不说多余的话。
指针撞在“九”
的起始点上,罗盘“嗡——”
地拖长了一线,止住了半息,又再度狂转。
狂转里突然夹了一声几不可闻的“咔嚓”
。
这声极轻,轻到像一根丝被轻轻拉断。
但在这座高台上,每一根丝都有重量。
罗盘的玉面正中,细到要靠风才能看见的一道裂影,像鱼尾一摆,蜿蜒,停住。
它不是崩裂,是“开眼”
。
地底的封印被砸出第一道肉眼看不见的缝。
缝太细,细到只有他与罗盘知道。
可一旦有了第一道,第二道就不远。
他把罗盘轻轻翻过来,掌心扣住盘背。
那是一种近乎“占有”
的姿态。
他把头抬起一点,远处的狼烟在天幕上像被风牵着的一把灰。
灰从兖州的每一道脊背上升起,串连成粗粗一绳,绳上挂着哭,挂着喊,挂着破屐与破盆、挂着半截门板。
他的目光却只穿透这一切,落在更深处——落在一张不可见的缰绳上。
那缰绳的另一头,是一头被他引入豢圈的兽。
它还在叫。
叫得越欢,缰绳勒得越紧。
兽的喉管里溅出的是血与火的泡沫。
他要它叫到破音。
他要它替他把他替不得的一锤落到底。
因为在凡人的刀剑与城池之外,还有一处只有他看得见的“门”
。
门就在兖州地下,门后是更深的一口井。
那口井里封的是他要的“命”
。
风变换方向。
它先从左而来,再从右而来。
它带走了营门外喊“回”
的音,把那音拉得很长,很细,细到只剩一根丝。
丝突然断,又突然接上。
节律变成了“攻”
。
曹操把“不可后退半步”
的令一遍遍送到最前线,那令被雨打过,被风吹过,被泥污与血掩过,仍旧立着。
营中一些此前还抱着“回”
的人开始把盔缨重新系紧,把肩甲的皮绊重新抽直。
夏侯惇把刀在手里旋了一圈。
那圈在他的掌中不是花,是刃。
他以刃挡住了胸腔里的那一口血。
他把这口血留给徐州城下。
等到夜过去,他要让自己的每一处旧伤再裂一次,再流一次。
以血为石,垒“守”
的墙。
郭嘉没有看他。
他在心里替他点了一个很小的“记”
,像账册角上的记号。
高台的木柱里有风穿过,出木与木之间相互压迫的低吟。
那声音潮,缓,却绵。
像在黑暗里用指节一下一下敲门,节律与罗盘的嗡鸣恰好构成一段奇怪的和音。
郭嘉忽然想到“铃”
。
他侧头看了一眼台沿那口小铃。
铃在风里忽而不响,忽而微响。
铃舌与铃体间的那点空,像人与天之间的那点空。
空要留出,声才有余地伸展。
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