崩裂声初入耳时像豆破壳,再大,就像骨头被撬开与槽分离。
那是城。
城在叫。
城不是砖石,是人心;不是城楼与箭垛,是在门内不得出、门外不得入的一千种恐惧。
郭嘉闭眼,片刻,睫毛上积着的雾水被风一拂,散了。
散的时候,他想到一个人——蔡文姬。
这个名字像一缕琴声,细,干净,却带刺。
她能听见龙脉的哀鸣,所以她每一次抬眼看他,眼底都像藏着一块不化的雪。
他不回想她的目光。
他只记得那雪的温度有多低,多干净。
那是人间的声音,他此刻不需要。
指针触到“八”
,罗盘出一声极轻的“叮”
。
那声音不是金属的,是玉石在极细的缝里轻轻相击。
像一粒细小的尘埃被丢进了钟里。
若在平地,旁人未必听见;在这高台,风把一切放大,连尘也带上重量。
“主公,继续攻城,不可后退半步。”
远处鼓角遽然并起,节律从徐州方向猛然加快,又被风剪碎,碎片飞到营上空,重新拼成一串急促的号。
曹操的令落在每一杆旗上,旗影在地上愈直。
夏侯惇拔刀,刀锋擦过腿甲,出一线凉。
他的“回”
字还印在大帐的毯子上,然而他已起身,踏泥,破阵,去履行那句“死在徐州城下,活在徐州城上”
的军令。
营门外,跪着的黑影在这一瞬间像潮头被横向拍散,哭喊更乱了。
郭嘉没有去看。
他在心里替曹操把那根紧绷的线又往前扯了一指宽,扯到丝丝作响。
他把罗盘轻轻一旋,盘背贴在掌心,掌心的体温慢慢爬进玉,像一只倦鸟把头埋到翅根下。
他知道这不是“看星”
的所在;星在云后,云在血后。
观的是纹理,是顺着山河的气。
兖州的龙脉在两年前被他以“堪舆”
之名暗暗改造,沟渠如络,城如鼎,下伏符文,表以砖刻。
那是一口大炉。
炉里放着他最需要、也最贪婪的药——时间。
这口炉要开,要沸,要翻滚,却不能爆。
要借刀,要借火。
吕布是刀,是火,是那一柄谁都不敢握、却正合他手的兵刃。
让刀斫,让火烧,用他人之地狱,炼己之丹。
这一卷的纲里,这一步叫“引狼入室,借刀破煞”
。
他知道四个字的每一笔都该怎么落下。
“借他之煞,砸我之封。”
他在心里复了一遍自己的语。
他不急。
急是最容易在这一步出现的错误。
急会让刀离手,火走偏。
急会让他在这一刻向下看营门,向上看云缝,然后对着台下所有的哭与跪露出人应该有的表情——怜悯。
怜悯会让这口炉塌下半壁。
他承不起。
他把罗盘的边缘抵在唇上。
玉面清凉,像舔了一口没有味道的雪。
他想起自己以往很爱甜物,哪怕是军中的粗糖,只要手心能捂软,就很满足。
现在他什么都尝不出来。
他放下罗盘,掌心在盘背摩挲,两指之间的老茧传来细细的涩意。
这个涩是真实的。
真实让他安稳。
台下有人奔上台阶,呼吸极重。
那人踏到第二层便止住,被台阶第一层石上粉笔写的一行细字稳稳挡住:时机未到,任何人不得打扰。
来者抬头,远远看了郭嘉一眼,像被什么冷东西攥住了脚踝,再次退下。
台身复归安静。
风把粉字的粉末吹起一星,再落下,像极轻的一场雪。
罗盘上的指针越过“八”
,迈向“九”
。
越过“八”
的那一瞬间,盘沿刻纹短促一亮,像有人以极快的度沿着圈内轻轻掐了一周。
他的颊侧也在同一瞬被风掠过。
风里夹着火焦与血腥。
火焦是屋梁与柴薪的香,血腥是铁。
铁味在他舌头上滚,滚了很久,仍旧找不到甘与咸的边界。
他忍不住咳了一声,极轻,像暗处扑翅。
他伸指按住胸口,胸骨下的空洞随那一下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