个按着节拍把盾抬起又落下,像一排简易的风箱。
“铃所不至,刀不落。”
荀彧在心里又把这句话重说了一遍,然后冷不防一摆手:“把那个越线的拽回来!”
一个新兵杀得眼红,箭步越过了白灰画出的线,刚举刀,腰眼一紧,旁边的军法吏已经拽住他,按倒,在地上割断他刀上的系绳:“回。”
那新兵眼里全是血光,嘴里想骂,嘴唇一翻,看见白灰线,就把话咽回去,狠狠在地上擦了一把脸,把刀捡起来,退回线内。
“记名。”
荀彧吐出两个字,“战后按军法轻责。”
军法吏笔一落,“越线”
旁添了一个名,笔锋飞起时又收住,像收回一柄曾想刺出去的刺。
——
城外,陈宫站在一处黑影更深的地面。
他眼睛未曾离开过那道短短的巷子。
他看见了“勇”
进,“勇”
退;看见了门合、盾落;看见了盐砾的光,像细雪上一寸湿痕。
他的舌尖抵着上颚,笑了一声,笑意不至眼底。
“果然。”
他低声,“果然虚。”
副手凑过来:“公台,吕将军还在城西北,他问——”
“无须问。”
陈宫挥挥手,“告诉将军:泥湾堤侧有缺。
此刻入,不成,明日必成。
让他按兵不动,等我的‘看破’更透一点。”
副手领命而去。
陈宫又看了看城头那块白,白中黑字,清清楚楚。
他心里很满意,满意得像一个赌徒抓到了一枚熟悉的骰子。
他喜欢这种感觉——别人看不懂,他看懂;别人犹豫,他通达;别人避险,他敢押。
他咂了咂舌尖,似乎在嘴里回甜,低低道:“尚可。”
——
帐中,郭嘉侧耳,像在听一个极远的笑。
他轻轻咳了一声,袖口按在唇上,指背上沾了一点红。
他不看,像什么也未生。
他看向曹操,眼里全是认真:“主公,第三层赌,现在开始:围徐不攻,阵再铺大一寸,鼓再密一层,檄再硬三句。
让他觉得我们全在那边。
再命人放回一封假书——说‘军中粮足三旬’,句尾加‘尚可’两个字。
让他舒服,舒服得敢把‘勇’一口口送来。”
曹操点头。
旁侧亲卫快步出去,去做这件会被后人说成“故意让人偷看”
的事。
“这是赌他安。”
程昱道,“还有一场赌他的急。”
郭嘉看他。
“西便门合后,”
程昱指向沙盘上那座小土阜,“我们在土阜背后故意露一条‘车辙’。
用空车压两遍,不在意的辙,让他以为那是‘我们在搬空’。
他急,他会追。
追到土阜背后,他旗正好过半——开第二闸。”
郭嘉笑了一下:“我都说完了,你还在补‘疯’。”
“胜须多备。”
程昱淡淡,“你赌风,我赌人。
风有一分误,人便多一妥。
疯子的账,我替你记细一点。”
荀彧提铃微微点头:“疯,得有人看着。”
夏侯惇拎着刀,站在门口,忽然咧嘴一笑:“说到底,还是杀。”
他笑里有火,“那就杀个痛快——按铃杀。”
——
巳时尽,西便门重合。
城上火光一寸寸收回,像盖上去的一层厚棉。
巷内留下一地乱痕。
盐砾上踩出的印子密密,井板上有血的两点,板没脏,血被盐吸得很快。
许褚和典韦从盾车后钻出来,彼此沉默对视,拱手,退。
荀彧把铃系好,手背上被风吹得有点凉,他抬头看了一眼城头的白,一直站到呼出的气不再白了,才转身离去。
白榜旁,徐州檄文已贴上。
有人围着看,有人骂,有人把眼泪在袖子上一抹,冷笑一声:“他骂,他骂他的。
我等看我们的。”
有人把白榜大字一个个念出来,念到“铃声所至,刀不落”
,停了停,叹一口气:“没见过这样打仗的。”
旁人道:“也没见过这样写账的。”
两人看了对方一眼,不再说话。
——
第二日,午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