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偏东二分如算。
城西北“泥湾”
堤草上有一点细细的烟,像斜着被抹过的一道光。
小土阜背后,空车弧弧地压出两道车辙。
人若不心细,根本看不见;心细之人看见了,会以为这是一条没人注意的小路。
陈宫看见了。
他眼里那一点喜,猛地跳了一下,又压住,装作还在算。
他转笔尖点了点地图:“就这儿。”
副手低声问:“要不要请吕将军先动?”
陈宫摇头:“再看一刻。”
这一刻,他在赌——赌对手的‘慢’。
他以为对手必慢。
可是他不知道,对手已经把“慢”
写在白纸上,贴在城里,贴在众目之下——慢,不是慢,是秩序。
午后,旗过半。
郭嘉立在城头,指腹按着一块冷砖。
他闭了一下眼,心里那张“势图”
微微一颤——龙煞在西北的石下如第一天那样轻轻震了一下。
他睁眼,转,朝清水桥方向吐出一个字:
“开。”
第二闸开,水斜斜地砸在泥湾堤侧,先是不起声,等到碰到前一夜松过的泥,泥失了骨,水的锋利像从软里长出牙来。
堤下一溜儿马沿着盐砾滑出了半臂长。
堤上号手把号角送到嘴边,烟沿着旗幕扯了一把,号没响,喉咙里闷了一声“呃”
。
“刃——”
夏侯惇的声音像一块冰被砸开,里面藏的刀光顷刻全亮,“给我!”
“门——”
许褚、典韦一左一右把盾车推上去,盾边正好卡在两块潮湿的青砖中间。
短槊从缝里一次次出入,像鱼在水里来回撞一堵看不见的网。
“缰——”
曹仁的队列在外环慢慢收,收到紧的时候不突然,就像有人用空手把腰带一寸寸往里拽,再打一个结。
“铃——”
荀彧的铃此刻不响。
他的眼睛在刀与盾之间来回,盯住每一处可能越线的火。
他身边的军法吏已经把笔按在“过杀”
的那一栏,直到铃真的响起,才慢慢把笔提起一寸。
铃响——一记。
荀彧低声:“止。”
铃再响——两记。
荀彧:“退。”
“三记。”
荀彧抬手,“合。”
一条街的呼吸在三记之间统一了。
兵们像在黑夜里找到了床沿,腿一探,就躺稳。
门合的那一下,像关上一本看了两页就够的书。
——
城头,曹操一直没坐。
他两手背在身后,目光不离那一片看似无章实则有序的乱。
他不喊,他也不刻意站在每一个人都看得见的地方。
他其实在看一件别的东西——白。
白榜、白碑、白灰线、白牙盐,在这座城里把无形的“秩序”
变成肉眼可见的“界”
。
他知道,这是荀彧的“王道”
。
而在那一白一白之下,有一柄看不见的刀在他心口上轻轻划着——这是郭嘉的“霸道”
。
“主公。”
郭嘉走到他身侧,低声道,“赌赢一半。”
“另一半呢?”
曹操问。
“在人。”
郭嘉望向更远的西北,“在那位将军。
他若亲来,便是‘煞’来;他若不来,便是陈宫自来,‘煞’照样来,只是锤头小了一些。
无论来哪一个,我们都要稳。”
“稳住了,你还要赌吗?”
曹操侧过脸。
郭嘉笑:“要。
赢的是‘局’,还要赢‘名’。
这局赢出来的‘名’,比一城一池重。
主公,你看白榜旁的那张‘骂’——我们把它立在这儿,不是受气,是拿它给‘白’打墨。
你问我赌不赌,我说:赌。
赌到他骂完,我们还在写账;赌到他笑完,我们再笑一声;赌到他旗倒火灭,城门仍不许越线。”
曹操忽然伸手,按住他的肩膀。
那一下很稳,像一方印按在一张纸上,却没真的落下去:“孤赌你。”
郭嘉点头:“嘉,受之。”
他下意识咳了一声,这一次咳得重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