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>里甲少年在里坊交接牌上按手印,红色的指印一枚一枚排开,像一串不退的誓。
月英带着十数名少年从窑群赶到井庙,匣里都是新绘的格局图。
一张摊开,是东阳道的风向与日影。
她用细细的竹签点在图上一线:“此处立碑,影不遮道,风可带香。”
“再往东半丈。”
郭嘉俯身,“让碑与道的第一缕晨光相会。
人看字,先见光。”
“明白。”
月英应了一声,转头去换庙檐下的铃环。
新铜的声音比旧的更脆,像新牙。
傍晚,第一道檄由荀彧手书,挂上了治所前的榜。
官吏立在木台上,高声而念:“——吾父殉于泰山之界,愿以孝自律,以清道为务。
徐州之民,非吾仇;张闿与乱党,乃吾敌。
擒张闿者,封其邑。
乘乱杀掠者,军法从事——”
人群里有人哭,有人攥着拳头,有人把孩子往前推一推,叫他听清楚“孝”
的笔画怎么写。
夜来风转“离”
,纸鸢在高空调了个头,尾羽与铃一同颤了颤,城心的鼓点顺着风压得更低。
郭嘉站在井庙前,听得出“嗡鸣”
由外散回了内。
他闭了下眼,胸腔深处那条薄薄的裂纹又向里延了一线。
他咳了一声,咳声极轻,像掸落一枚灰。
他低语:“别急。
名先到。”
那条从泰山郡界拽来的红丝,在他心海里愈清晰。
它不腥,反而温,像一缕从祠堂门口走进来的香。
——
徐州,府治后堂。
灯影映着斑驳的墙,几名士人围坐一张旧榆木案。
有人捧着茶盏,盏沿因年久开了细裂,像龟纹。
最年长者轻轻叩盏沿,出一声“哒”
,众人即止声。
“兖州来檄,言以孝自律,以清道为务,专讨张闿。”
他声音不高,像夜雨临瓦,“此言若实,徐州或有解。”
一名年轻的幕僚冷笑:“纸上好看。
人心之‘孝’,能管兵刃?将军若怒,杀人何须多理由?况且……张闿……”
“张闿是祸。”
年长者打断他,“可祸从何起?前日东阳道旁的血,除了他,谁还沾了手?”
屋子里一瞬沉默。
另一个书吏把账册翻开,指尖在某几处停了停,那些名字旁边有浅淡的墨迹,像被人犹豫过再加的一点。
“若兖州真立碑于道旁,写‘泰山之血’四字,徐州之民每日经过,今后谁还敢拦路?”
他抬头,眼里有一丝复杂,“这碑,刻的不是我徐州的脸,是谁的脸,诸位心里自明。”
“那便看他是否真‘以孝自律’。”
年轻幕僚仍不肯服,冷声道,“若是借‘孝’之名行屠戮之实,我徐州士子当与之争。”
“谨言。”
年长者叠好账册,“兵锋将至,不要逼百姓去替士子死。
先安人心,再谈大义。”
一阵风从门缝钻进,掀翻桌上的竹简,滑落在地。
年轻人弯腰去拾,手掌按在竹片上,感到一丝凉。
他忽然想起母亲早晨叮嘱他的话:“你写字时,手不要抖。”
他心里一颤,轻轻把竹简整理好,像替谁整理衣襟。
——
第三日清晨,兖州大军列于城南。
鼓阵由内向外排开,旗影如林,黑绒“孝”
字在晨光里稳。
曹操策马纵队之前,未着甲,腰间仍系黑绒。
他收缰立马,回望城心的井庙。
香烟直上,仿佛一支被看不见的手稳稳托住的笔。
“出——”
他的声音很平,却像有人在所有人的耳边同时叩了一下。
“诺——!”
应声层层叠叠出去,像浪推浪。
队伍前列自井庙前过,整队止步,列成方。
每人卸盔甲一寸,向庙行礼。
香烟在他们头盔之上划过一道直线,又在行礼起身的动作里轻轻弯折,像把铁直成弧。
郭嘉立在庙阶,抬手一揖,唇角那点淡红被风一吹,颜色退去。
他的眼眸清,清得能映出旗上的字。
他低声:“请主公。”
铁蹄声踏在新铺的砖上,干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