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心里飞快排着数:沿河关、三处牙门、两处水队联络点、一处民商暂歇集——每一处都要一个“旧例”
的外皮,包住一个“新序”
的骨。
指背按上鞍角,皮革微凉,像一块未被火烤过的铁。
阿芷尚未入伍,鸩仍是一缕黑影未成形,一切才刚刚开始。
他在心里笑了一下,笑自己竟然会生出“慢”
的念头——他从来与“慢”
无缘,从虎牢那天醒来起,他与这具身体的时辰,便只剩下与天道的追逐。
如今他要用一整州的龙气,替自己续命;而续命,不只是为了活,更是为了有力量在下一次黑风里,把那头咆哮的东西压住。
队伍开拔。
三千人不过一股细线,穿过被火灼过的荒草时,风将火炭般的土味往后卷。
夏侯惇领前军,不言,只在过村时令军士下马,先给水。
孩子们一开始躲在门后,看见水桶,才露出眼睛。
老人从破墙后抬出木盆,里面是去年秋天晒的豆子,已经了酸。
夏侯惇从腰间解下一条布,覆在豆上,抬眼看民人时,总要压压火。
他习惯用斧子讲话,现在要学着用一杯水、一个眼神,说同样的事——大军来,不是来劫你的碗。
午后,他们在两河之间的平地里立下第一处牙门。
竹牌挂在井口,蛇纹在日光下一明一暗。
牙门旗插下,风把旗尾吹成一个反折的角,像一个被按住的问号。
郭嘉站在井边,俯身,把一瓢水倾回井里,那声水落,让他胸中的黑风松了一线。
荀彧给的册子送来第一批:里正名、户籍数、田亩丈。
帐中铺开时,纸页如一面亮起的镜,他的指头在上面按出一路一路的印。
他让人去唤里正,谈得很慢,每说一桩,就让对方看一眼井口的“水队令”
。
看多了,人便信了,信的是井上那块牌,不是他说话的人。
他喜欢这种“看得见的秩序”
,它的好处在于即便他死了,牌还在,令还在,水还在走。
第三日清晨,队伍在一片旧田边停下。
田埂被战马踏得碎,泥里有断裂的秧根。
郭嘉蹲下摘起一根,秧根沾着泥,他闻到一丝酸。
他把秧根插回泥里,掌心的薄茧被湿土磨得痒。
他没有抬头,声音却抬了:“在此布第一道‘地缝’。”
“‘地缝’?”
曹仁不解。
“沟渠。”
郭嘉笑,“但你若说沟,人以为只是排水;说‘缝’,便知道我们要把地缝起来,缝了才不漏。”
他们在田边开了第一锹。
锹刃入泥,出很实的声。
锹下去三寸,水丝渗出,像在伤口边先浮起的一圈明湿。
到五寸,土色变深,像皮肤下一层薄薄的淤痕。
到七寸,水有了“走”
的趋势,从一端向另一端,微微偏。
郭嘉俯下身,手腕抵在泥边,手背一凉。
他听到了,来自地底的呼吸变得均匀了一线。
这就是“序”
。
只要“序”
一在,四面之战便不再是四面之溃。
四面来者皆有路,四面出者皆有归。
当第一条“地缝”
在日光下反光时,第一批赶来的村人站在远处看。
有人小声说话,有人指着井上那块牌。
孩童跑到旗影下,手指摸到蛇纹,笑了一下,像摸到了一样“旧”
的东西。
郭嘉抬眼,看见一个老妇人把一撮干豆撒在他脚边的土里。
他想说不用,却没说。
他知道这一把豆子比他口中千言万语都重——它是民人的“试投”
。
他弯腰,把豆一颗一颗拾起,打湿,塞回老人的手心,手心很干,像夏天晒裂的地。
他把那只手往井边带了一步:“明日来这里取水,再到那边拿一把盐,牙门令上写着,你的名字。”
老妇人听不懂他的话,却看懂了那块牌。
她点点头,眼里的犹疑落了一半。
夜风起时,营火绕着新开的沟渠。
夏侯惇在火边磨斧,斧背在石上走,出压着火的嘶。
他抬眼看了一眼远处的黑影,是郭嘉在沟边坐着。
荀彧走过去,在他身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