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世上有一种“脸”
叫“无名者的脸”
,它不靠名,不靠印,只靠一回又一回“不费劲儿”
的递水。
这样的脸,比彩绸更阔,比朱印更重。
他跨上马。
青甲小将把细杆从他袖里抽出,一并交给领队:“旁道的标记。”
领队点头,把细杆夹在腋下,压低声音:“走。”
马队往西北切出去。
火膜在背后熄了,灰落在地上,像一层浅浅的霜。
亲兵把那几名劫车人五花大绑,脸上的灰把他们的五官涂得白,白得像刚出窑的瓷坯。
有人在咒骂,有人在呛,更多的是不出声。
他们知道今夜这口“口”
被堵了,再来要换路。
换路的代价不止是人,是气。
气弱一次,后头的手就更容易伸进来。
马走到荒草最密的地方,风在耳畔像刀又像纸。
纸割人无声。
郭嘉把头靠在马鞍的背面,眼睛闭了一瞬。
他并不睡。
他在卷轴的余辉里,轻轻触了一下那条“金皮稻草龙”
的影。
影仍在东南,仍然亮,仍然剥落着粉。
他把它推到心海的一角,像把一盏漂亮却照不亮路的灯塞进箱底,然后把目光转向另一边——“孟”
。
那不是龙的影,是刀的影,短,硬,黑。
他在心里落下四个字:弃之,择毒。
马队穿出荒草,入一线浅坡。
坡后藏着一处临时的会合点,黑底“孟”
字旗插在石缝里,旗杆不高,杆身扎在一堆碎石后。
火光极暗,压在地面,免得被远处的人看见。
两名守旗的骑士持戟而立,领队掀袍下马,与其中一人贴耳说了几句。
那人抬起眼,审视郭嘉,目里既无轻蔑,亦无客气,像看一块将被放上秤的石头。
“姓郭?”
他问。
“郭嘉。”
郭嘉答。
声音有点沙,像有人在他喉咙里撒了一把灰。
他把袖口往上一卷,露出那道已经被血与灰染成脏红色的旧结。
他把那枚铜钮与竹牌一并托了上去,低声道,“这是给你们看的‘脸’。”
骑士伸手接过。
他的手指很稳,拇指的茧新,虎口的茧旧,说明他最近练得多,之前打得多。
他看了一眼旧结,又看了一眼竹牌上的“老三营斥候李四”
,目光在“李四”
二字上停了一瞬,像是明白了其中的沉重。
他没问“他人何在”
。
他只把铜钮与竹牌交给一名随从:“存。”
“孟将临屏。”
他向郭嘉点头,“再喘一口气。”
郭嘉沉沉吐出一口气。
吐到一半,疼逆着吐息涌上来,像一股冷水往胸腔里灌。
他额角的皮下微微突起,又缓缓平。
他知道这是“天道”
在把他往外推,说“你不该在这里,你多知道了一寸”
。
他没反驳。
他只是把这股推力顺着吐息化开,化到看不见的地方去。
他活到今日,靠的不是勇,是会“化”
。
火光旁,传来轻微的金铁声。
一个披黑甲的人自阴影里走出,身材不高,眼神很直,不绕弯。
他没有报姓,他也不需要报姓。
他看着郭嘉,像一把刀看着要试的石:“你说三日北风,今夜应验一半。
七辆,掀了两辆的布,灰与火合,‘影’退。
你要什么?”
“见你们的‘上面’。”
郭嘉答,“我不求官,也不求粮,只求一次当面说话的机会。
长话不说,短的:虎牢之战,袁氏外强中干,是‘伪龙’。
若要活,不可往东南,只可西北。
若要胜,先救‘脸’,再救‘人’。
我能救你们一次‘脸’。”
黑甲人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,转而落在他袖口的旧结上。
他点了一下头:“明天午后。
你到这处,再说三句短话。
说对了,就见我们家‘孟’。”
“多谢。”
郭嘉躬身。
他不问“若说错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