刀柄用布条缠着,尾端露出一点金线。
郭嘉看见了,不提醒。
他只是看着那队伍里一个二十出头的军吏,用小木签点着人头,嘴里“嗯嗯”
地应。
军吏衣摆太长,沾着泥。
他写字时,袖口拖过案几边缘的水渍,袖口立刻起了毛。
起毛不碍事,却极容易被上官当场喝斥。
这种喝斥不致命,但伤“脸”
。
脸伤一次,往后就会想办法“补”
。
补的方式很多,最坏的一种是“把别人往水里按”
。
“袖口收一指。”
郭嘉从队尾轻声说。
他的声音刚好够那军吏听见,旁人却以为是风。
军吏一愣,下意识照做。
不一会儿,上位的书办来巡,看了一圈,夸他“干净”
。
这句“干净”
落下,军吏眼里的风向立刻变了。
他找不到郭嘉,却把案几上一条多余的布条悄悄朝队尾推了一寸。
郭嘉没有伸手。
他把手放在衣襟上,稳着那块木牌。
他不需要这条布条,他需要的是这道“风向”
。
这风向告诉他:在这营里,只要你让一个人省了一次脸,那个人就会在某个不算要紧的缝里,放你一马。
这一“马”
,不救命,却能让你在该转身的时候转开半步。
他就这么走着,看着,像把诸侯的大帐当成一座活着的棋盘。
棋子在动,人心在动,风也在动。
动得最厉害的,是那条“金皮稻草龙”
。
它的金皮,在每一次鼓声的震动里,都抖下一层粉。
粉很轻,落在雪白的饭上,落在士子的袖口,落在香囊的流苏。
没有人看见,他们只觉得今天的香,特别香;今日的饭,尤其白。
午时过半,太阳从云后露出脸,光把帐檐下的线照得很清。
郭嘉在一口浅浅的水沟边蹲下,指尖蘸水,闻了一下。
水里有稻谷浸泡过的味,齁甜,甜到腻。
他沿着水沟找上去,找到一处被石板压住的排口。
石板新的,四角齐,按理说压得稳。
可石板底下塞的是破布,破布上有细密的白点——盐。
盐是撒在肉上的。
肉是昨晚多吃了一回,肉的汤剩下了,倒进沟里,叠着香味压过了湿霉。
好看的香,掩坏的味。
坏的味被掩久了,就会变成真正的坏——木板软,绳子潮,麻袋霉。
等到风再转一线,崩的便不是一块板,是一行。
他抬头。
远处中军大旗底下的金影,在天幕上又动了一动,像一条空心的东西努力鼓起胸膛。
鼓起胸膛的瞬间,腹内的“虫影”
更清楚了。
它们不是昨天的虫,也不是今天的新虫,而是上代人留下来的虫,名字叫“门阀”
。
他一点也不惊讶。
袁氏世代积名望,门阀如林,森森然形成一座礼制之城。
这座城金壁辉煌,里面却有太多的人,坐着不动,吃着不做。
谁动了谁,谁就“越礼”
。
所以他们宁可所有人都慢慢地一起坏,也不让某个“生猛”
的人先好起来。
【观星策】把这种“慢坏”
具象成斑。
一点一点,一圈一圈,向中心扩。
斑扩的时候,中军旗的光还在强撑,撑得人看不清底子。
若只看一眼的人,会被这层光晃得眼花,看多两眼的,会被虫影恶心得胃里翻潮。
看得像他这样久的人,就只想退开半步——不因为怕,而是因为知道,靠得太近,身上也会染上那层粉。
“你在看什么?”
那位先前的校尉又来了。
他显然绕了一圈回来,见郭嘉蹲在水沟旁,忍不住问。
郭嘉站起身,拱手:“看风,看泥,也看人。”
“看出什么了?”
校尉语气里带上一丝好奇。
他今日巡营连着拦下了两回要紧的小祸,心头舒畅许多。
舒畅的人,嘴边的锋利就会收一收。
“看出‘香’太多。”
郭嘉笑了一下,“香太多,就有人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