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>帐幕的边角缝得极齐,地绳用的是新麻,外圈每隔二十步就竖一面彩旗,画鱼龙夔牛,腾云驾雾。
大厨锅里滚着的新肉汤香得腻,白米饭冒着气。
外来的士子穿浅色衣,腰间系香囊,夹着竹简,谈“王道”
,谈“礼”
,谈“合诸侯以诛国贼”
;大姓的门客出入自如,坐下喝的是清茶,不是大碗酒。
好看,很好看。
好看到让人生出一种错觉:进了这个门,以后就不用再挨饿,不用再抬死人,不用再和泥水打交道。
他把这种错觉在心里捏碎。
捏碎的时候很轻,不声。
他知道,这种“好看”
,需要巨大的底子去支撑,哪怕只支撑三天,也要耗掉别人一个月的命。
邙山的风不问礼法,吹开旗,也吹开帐底。
帐底露出一角,被踢烂的旧草席。
草席边缘黑了,湿了,潮气从木地板下冒出来,往上蹿,蹿到挂在梁上的彩绸。
彩绸很快会起小毛,不到半月就暗了。
【观星策】把这类细节一个个标红。
他不需要每个都记,他只要记住“趋势”
。
趋势的方向,是往里空。
空就会塌,塌时会砸死底下的人,先砸的不是坐主位的人,是押着棍的,是写着票簿的,是往锅里下盐的人,是被彩绸遮住影子的人。
“你——站住。”
一队巡营的校尉拦在他前面。
校尉身量不高,腰板挺得很直,眼睛像两颗钉子,一点点打量他。
两名亲兵握着短戟,逼来一步,戟刃在光里闪冷。
“哪营的?来此何为?”
校尉自鼻端往下看人,习惯使然。
“外营修道,路引在此。”
郭嘉递出木牌,还是只露一角,“按令巡看中军近侧的排水与车辙。”
“你是修道的?”
校尉打量他瘦骨嶙峋的样子,怀疑是写在脸上的字,“修道的来中军旁?”
“中军香重,香重会遮味。”
郭嘉不急不缓,“遮的是肉香,盖不住的,是旧血与湿霉。
湿霉起,木板当晚必弓,明日车行则响,响一次,被打脸一次。
校尉今日巡,愿不愿省这一次?”
校尉的眼睛钉在他脸上,打量了很久。
风又往中军方向卷了一道,此前他以为只是“香多”
,此刻却仿佛闻见一缕盖不住的潮甜,像酸的馒头翻在锅里。
他对着两名亲兵抬了抬下巴:“去,看他指的木板。”
亲兵取了探针,往木板缝里一插,探针出来时带了一缕黑水,腥,微微黏。
两人面色僵了僵,互相看了一眼。
“把板起一尺,垫枯草与碎石,今夜别点大炉。”
郭嘉把话轻轻落地,“明日就不会响。”
校尉盯了他很久,半晌,收了戟势:“好。
你去看那边的沟口。”
他抬手,指了个方向,又压低声音,“别往里走了,你的命不经折。”
“受教。”
郭嘉躬身。
他转身前,目光掠过校尉腰间那支短戟的戟柄。
戟柄包缠不齐,一侧的麻绳毛边多,握久了就会起水泡。
他没说。
这是对自己说的:握得太紧的手,终究握不住久长。
他沿着校尉指的方向走,越走越往边上绕。
绕得看不见彩绸,闻不见檀香,鼓声也远了。
只剩下一片新旧交界的泥。
泥里印着杂乱的脚迹,有足蹬厚靴的,走得稳;有穿薄底鞋的,步子快,急着赶场子;更多的是“脚下没根”
的,踩一下陷一下,抽出来时带一片湿泥的小穗。
新旧交界处,有一处临时的补给点。
两名负责放布条的书吏把布条卷成整齐的小卷,拴了红线,给排队的人。
队里人多,排得歪,喊声乱。
书吏的案几后面,靠着一堵新搭的木墙,木墙上钉着几张“告示”
:不许喧哗,不许攀扯,不许打架,不许酒后闹事。
每一张都写得规矩,朱印按得正。
墙背阴里蹲着一个扛麻袋的瘦汉,手背上的青筋像绳。
他抬头时眼珠极快地转了一下,随即又垂下去。
转动的方向指向案几最底下那一层,那里压着一把小刀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