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禁”字微亮,像碑上字遇雨。
他提笔,再落,写下两行:
“凡躯此夜识其界,
金血自此学其规。”
写下“金血”,他心里忽地一沉。金血非神血,非仙血。它是“礼”与“煞”经“人”之炉后彼此相容的一点点“金”。金不耀眼,金是秤。血里若有秤,刀便不会轻。秤若不平,刀便是祸。
他狭长的指在纸上停住片刻,随即又落,添三句小注:
“金不外泄,
不入笑,
不饮怨。”
鸩听见“金血”两字,眼底光极微地动了一下:“记在‘禁’下?”
“记在‘法’下。”郭嘉道,“‘禁’管‘不许’,‘法’管‘何时许’。今夜之后,我体内所流之血,若有半分偏向‘笑’与‘快’,即罚;若有一分能为‘人’之‘止’与‘度’,方许借。”
他抬笔,最后添一字:“戒。”
戒字落定,帐外风忽然一清,像有人用一盆井水替夜洗了脸。城头传来短促的搏杀声,声音不碎,刀与木,盾与石,铠与砖,节节相扣。张辽在墙根低声,许褚在城根压肩,曹操在小旗下,将缰绕在手心一圈。他看着那根白线随风微微向东,唇角的那一点白也向东。
“主公,”郭嘉在心里唤,“快,但不贪。”
“好。”曹操像听见了。他以脚跟轻扣马腹,马只向前半步,又停。他知道半步胜十步。他取的是节,不是距。
城内东角,有人试图点火。火舌舔到帚草,不旺,像被看不见的手按在地上。那手是风,是土,也是人心。昨夜“举旗救主”的笑话落在白马旧亭,笑过之后,人的手便不愿把火往邻屋去——火会烧到自己。说书人坐在亭下,不说“火”,只说“水”,说“水会往低处流”。听的人无意地点头。点头,使火自灭半分。
“时到。”张辽在女墙内侧压低一声。他的狼牙棒在暗里一个小圆,圆心不动,边缘快。他用这一个圆吃下城内反向突出的三人之气,三人脚下便各自踩空,手里武器再无“先发”的力,落在他棒影之外。许褚在城根终于回腕,刀光起,非劈,乃拖。拖得极重,像用一块铁把地上的“嚣”从西向东慢慢刮过去。嚣被刮薄,角自止。
“可以。”曹操吐气。小旗向前一点,风里压住一线。三股黑线在城根外构成的“人”字再压半寸,半寸足矣。
郭嘉坐回案前,肩头之重退去三分,留下的七分如盐,细细地、均匀地埋在骨缝里。他知道这一夜,他把“凡躯”的极限摸到了一处新的边。他没有越过去。他只在边上以意志把脚站稳,再把这条边写进“法”,写成一条面向自己的“禁”。
“军师。”鸩交来一道血色未干的短札,“白马城内,东南角已入。城心未乱,北门未开。张将军请‘止’。”
“止。”郭嘉回一字,再添一注,“止之后,‘问’。”
“问谁?”
“问人。”他笑,“问城内第一个把火踩灭的人,他姓甚名谁。”他转头看鸩,“把他的名记在‘白马’二字下。以后每一城,都记一个。城,是这么拿下的:靠快,靠静,最终靠人。”
鸩点头。她明白这不是记功的花样,这是一条线。线从粥棚边孩子那一笑起,穿过言路的木架,穿过圜丘上的祈年,穿过今夜的城根,穿过她刚才抵住的帐柱,穿过郭嘉肩胛里那一声“咔”,最后在纸上收成两字:人心。
角声终于完全止住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刚刚学会呼吸的沉静。沉静里偶尔有兵刃短促的相击,像雨打瓦,打几下,停。城门闩发出一声极低的哑响,像一个人终于下定了决心,将迟疑按在门内。短促的铁链声自缝隙里飘出又被风吞,仿佛不曾存在。
“开了?”曹操侧耳。
“还差半寸。”许褚肩膀一沉,脚步上挪半步,“现在——好了。”
木与铁的嗡鸣在夜里并不刺耳,像一口老井盖被缓缓挪开。井水在下面,不冷,反而泛一层光。那光不是火,是多夜未眠的人眼底盛起来的一点点亮。张辽一甩旗,旗上仍无字,只有那根白线。白线朝东。东边,曙色被风抹成更浅的一缕。刘备与关羽并未在场,白马的“斩”此番不需名将一击,以“人”字与“止”字便足够开局。历史会记另一种写法,但这一夜属于他们的“拍子”。
郭嘉缓缓吐出一口气。锁骨下那枚鳞背面不再热,反而沉沉贴着骨,像一枚刚刚被冷水覆过的印。他起身,去帐角取锦袋中的焦尾,捧在手里,不弹。他只是把指背轻轻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