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”
“人”字一点一画在他心里定住,龙煞在门后低低哼了一声。不是嗜血,是应令。它把身子缩得更小,像一条懂分寸的火舌伏在炉边。炉里的第一把火升起来,将那股压到骨缝里的冷与重一点一点烤化,化成水,往下淌。水极细,从锁骨下那枚黯金的鳞背面渗出,沿着胸骨弧线一路滴入腹中。每一滴都带一丝极轻的凉,凉中微微发甜,不是糖,是祀礼时圜丘风的甘。
“请——入。”他以意为笔,在阵盘心眼之内另写两个字。不是对敌,是对“龙”。前日圜丘请来之气,今夜借半臂之力,入身不入心,入“法”不入“笑”。他把“禁”的三字在心里又描了一遍,描得比昨夜更深。描到门槛像碑,碑上每一笔都能刮出锋。
龙煞顺令。它把自己分成许多极细的丝,绕着那枚黯金的鳞背面一圈圈缠下去,又从心脉与肋间的缝里沉入,沉得极慢,像有人将金线纳入麻衣,一针一线,都不肯急。
“军师,退一步,我顶。”鸩低声。她已以一脚抵住帐柱,指节与柱皮摩擦,渗出细血。
“不。”郭嘉摇头。他要让“人”的骨知道这个重。他要用“意”去把“凡躯”的每一寸分量记牢——什么叫“撑”,什么叫“按”,什么叫“退”。他不能永远只让“术”去挡。他若把一切托给“术”,迟早“人”会被“术”拿走。他宁肯在这一刻把“人”的极限,用痛写在骨头上。
横梁第三次沉。他的肩胛里有东西轻轻裂开,随即又被一丝极细的暖抹平。暖从锁骨下那枚鳞背面透出,透得极浅,浅到只够让裂口“不再继续裂”,不够让它立刻合。合得慢,是好。慢,才记得住。
他忽然听见体内某处发出一声极轻的“铮”。不是骨,是血。血里有铁的味,铁里裹着一点点金。他看不见,但他知道:那是“礼”与“煞”在他的血里第一次握手。不是拥抱,是握手——逾矩者斩,听令者赏。
“奉孝!”荀彧在鼓楼咬牙,仍压着手势不动。他看见横梁第三沉,看见帐影倾斜,看见鸩以足抵柱。他也看见一件更小的事:风吹过粥棚的口,将一只孩子的布口抬了一下,那孩子笑着把布口按回去,露出一颗牙。牙白得像一个字:人。
他忽然松了一口长气。他知道今晚不该用急。他转头对鼓手道:“停在一。”
鼓手应声。鼓的尾音刻意拉长的一息,在这一刻不再拉。它停在“一”。停得稳,城心里的那个“立”才不致抖。
城根,许褚刀背压缝,肩最后一扣,砖缝张开恰好一只脚的宽。第一人上,第二人随,第三人不喘。张辽从女墙内侧封住一处最易反扑的转角,狼牙棒在月光上一绕,棒身无血。狭处不杀,是他从郭嘉那里学来的“切”。切的是气,不是人。
帐内,横梁的重终于被郭嘉一点一点卸去。他退半步,鸩接上,横梁喘了一口气,帐顶从倾斜回到原位。灯芯跳了一下,又稳住。香灰落在案边,像小雪。他抬手,手背在灯下白得发亮,青筋一条条。那白不是虚,是血被逼至皮下的诚实。他将手放下,心里那口炉将火压至最稳的一线。
“军师。”鸩低声,“肩——”
“缺一缝,无妨。”他笑,并不逞强。他坐回案前,深深吸了一口气,把这一次“以意驭重”的每一步细节记牢。骨缝在哪里咔,肌肉在哪里逆着力收拢,呼吸哪里的阔与窄最合拍。他把这些在心里写成字:撑,在上,按,在下,退,在中。三字一合,乃“度”。
他闭眼,星图在识海里短暂一亮,即刻收回。龙煞伏门,尾在地上轻轻一扫,像在无声地说:记住了。它不再躁。它像一支知道该何时发声的管,吹在礼乐的后面,补一丝低音。
“军师!”外骑自北门传语,“城北角已稳,张将军请字。”
“写‘人’。”郭嘉道,“人之后,再写‘止’。”
“得令。”传语者去。
“写‘止’,城内人心先止,彼不敢再乱射。”鸩复述,像让自己也记住这个拍子。
“是。”郭嘉起身,伸手取笔。笔甫落,胸口忽然一紧。
不是外发,是内冲——炉内那一丝被金线压住的火,因他在骨缝里承重太久而试图向上探一指。它并非“煞”的叛逆,而是“人”的求生:身体在极限边缘,会以痛把人往外推,让人离开重。若任它推,他今夜便能少承一点,明日则要多偿十倍。
他把指尖压在案沿,轻轻一按。
“以火驭火,不做火。”他低声,像说给自己,也像说给那一丝想抬头的暖。暖停了停,收回去。门槛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