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从影里出来,低声:“城东小庙已空。程仲德留了三块砖在风口。庙角有盐。反拍的鼓皮上缠了马鬃。”
“记下。”郭嘉道,“盐可以留,鬃须烧。留盐,让风记得我们;烧鬃,让人忘了术。”
鸩点头。她依言办事,从不问多。她退去,影贴着地拐过一角,像一把轻轻入鞘的刀。
夜更四响。白马城外的一线白已向上爬了两指。城上有东西被推倒的声,像木与石在短暂争执后各退一步。张辽的旗不露字,旗上的那根白线配着夜色一起动,像两根弦在同一条风里振。
“奉孝。”曹操在心里唤,“炉可稳?”
“稳。”郭嘉答。他没有再入井。他知道炉今夜已成,不必再敲。他把心头那枚“逆音”的小墨点用指尖抹平,墨未散,心已静。他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他今夜的四字诀:“意志为炉。”
炉的光不耀人。它只够照见“度”,照见刀在何时能多出半寸,又在何时必须退回半寸。它也照见了他自己的一处险:胜久则心硬。心一硬,三禁就会松。松不是裂,是忽略。忽略,永远是人最容易的败。
他把这处险记在纸上:——“警胜。”
纸未干,城外传来一声极短的“嗒”。不是我军之声,是城上某人手中的弩机被汗打滑,扣早了一瞬。“早”,是败。郭嘉心里那口井像被雨点轻轻打了一下。他再不看。他怕自己的心也“早”。他走回案前,执笔,在“炉”下添了六字:“以礼为模,以人铸。”
六字落下,外头风如愿转一分。张辽第七梯已合于女墙,许褚的肩在城根最后一次用力,刀背稳稳楔住。曹操策马前出,仰首不言,唇边一根极细的白线轻轻动了一下。那根线从营前的小旗上一直拉到他的唇角,再从唇角拉到城头的阴影里。线不粗,线很稳。稳到足以把一个城门上的闩钩,拉松半寸。
“时到。”张辽踏上城砖,回身一记横扫,把一名失足的守兵拍倒在女墙内侧。他不补刀。他让那人滚下去,滚出了他的刀影。他把空出的那一尺半让给后来的足。许褚终于拔刀。刀不是往前,是往下。他把刀面当盾,挡住从城内冒出来的三支乱箭。乱箭在刀面上“叮叮”作响,溜走,落地。
“入。”曹操终究吐出了这一字。不是喊,是说。说字落地,风应,地应,人应。
郭嘉在帐中听见。他不再看阵盘,不再看纸。他只把手背按在心口,缓缓吐出一口气。那口气从他胸里出,顺着风往东走。走到城根,走到城头,走到庙角,走到旧亭,走到粥棚,走到每一把今夜未曾用痛去写字的手背上。
他在心里又说了一遍:“神魂之战,意志为炉。”
井中之火不再跳。它只是温。温如一盏在古井边上被人放下的灯。灯不照远,够照见一张脸,一只手,一条路。路向东,路入城。